那人先说话了，是赫利塔的声音没错。
“你还好吗？发生什么事了嘛？”克罗尔不解，这像是在偷偷会面不想被人察觉的样子。
“我没事……”
说起来自己似乎对这个萍水相逢的少年有不小的兴趣。克罗尔擅长于人交往，与自己研究室的同窗也好，其他经常合作的研究员也好，在神学院也有不少朋友。与大多数人的交流不仅是拓宽自己社交圈，更是想要了解各式各样的人然后从与他们的交流中汲取力量。这是一种精神上的力量，就像是用超声波的反射来确定自己的所处的环境一样，在与别人的交流中获得安全感。
而赫利塔像是将他带入了一个不同于往常的世界，包围自己的棉花糖一般明亮而柔软的世界出现了裂痕，而赫利塔从裂痕里伸出了手在迎接他——那不如就去一探究竟吧。
在闹市区北边有一片被称为“自由岛”的区域，这里聚集了大量娱乐场所和餐厅，无论昼夜都挤满了前来消遣的市民。这家“齐姆大叔”餐厅在形形色色的竞争者中显得并不起眼，贩售的廉价快餐倒是也有自己的消费人群。
“那本书的记录是找到了，不过只有一个赠书人的名字，别的信息都没有。没有联系方式，没有地址。”
“只有名字的话就很难办了……赠书人叫什么？”
“罗格。”
飞艇接近图书馆，由通道两侧的耐旱植物迎接入站，停在图书馆后方的交通平台上。赫利塔着迷似的目光被这座像倒置的巨船一般的建筑吸引住，到站了也没反应过来。
没办法。克罗尔向他走去，经过他背后的时候轻轻用手臂碰了一下他的肩膀。赫利塔忽然回神，点了一下头，随着人群下了艇。
沉默了一阵，凯伊耸耸肩。“什么游戏角色吗？不清楚。别整天无所事事的样子，你小子还是赶紧想想毕业研究的课题吧。”
看来从父亲这边问不出什么来。毕竟是关于好友的死，不想多谈也是可以理解。克罗尔回到自己房间里，顺着好奇心在网络上搜索了“金色恶魔”这个关键词，除了一些流行文化里的虚拟角色之外并没有发现什么。
“咕咕——咕咕——”克罗尔的手机响了。
“不如这样，你不是想去看看图书馆吗，我们现在就去吧。里面所有书都是免费查阅的，正好我还能带你去游园会的场地，可以溜进去提前看一眼他们在布置些什么。怎样？不想去吗？”
克罗尔的话着实引起了自己的好奇心，而且现在又是不受监控的自由时间。上次偷跑去城市边缘的时候，法米尔根本不知道自己跟谁在一起，连跟多少人在一起都不知道。多少可以放心了。
“想，我想……去看看。”
“才没有什么进展呢。我可太生气了！我问了问爸妈，结果被他们嘲笑了一番，他们说那是我小时候为了吓唬我编出来的事情，没想到我一直都信以为真，还自己添油加醋好多细节。”
“那也太过分了哈哈哈……不过你上学的时候也没领悟过来嘛？”
“嗯……我学了两年就没继续了，家里负担不起。”
“那你们关系还那么好？”
“小时候就认识吧，后来预备学校的时候又是同个班，不过她后来选择去神学院了。好在神学院和研究员就那么近，有时候觉得两家其实就是一起的嘛。”
赫利塔听着这些他插不上嘴的话题，却是很有兴致。他想象自己就是个最普通家庭的孩子，在家读完基础课程，进入研究院预备学校，然后又以不高不低的成绩考入研究员生物部，整天沉迷于观察生物组织样本。几年后交上一份普普通通的研究报告，得不到继续研究的资格，就从研究员平稳地毕业。未来就在一家小公司做一些处理订单的工作，一直到退休。
“唔……没吧。”赫利塔全然不记得法米尔说的话要带他去个什么地方，当时他并没有注意到对方讲了什么。
“那如果你来看教会的祭典的话，佩林会在现场，我也会在那边。你知道吗？本来我根本不知道我得一直呆在那边，她突然跟我讲她是祭司助理，我又答应了她姐要陪她，天呢我真是给自己挖坑跳！”
“那你就不想去就跟她说嘛。”
“其他细节就不要再问了啦！”
克罗尔住了嘴，想问的问题太多，但是又怕是人家不想提起的事情。“嗯……总之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找我。”
“不用太在意啦，不过还是谢谢你。”
凯伊微侧过头，又若无其事地看着屏幕上的新闻。“你是说美希叶他俩吗？不是很熟，毕竟我从研究院毕业就没怎么去过那边了。不过听说是不错的人，除了研究院的工作，好像在救济会也有工作的样子，估计忙的够呛。”
“不，我是说……”
“你母亲大人还等着我陪她下一局‘众神对战’呢。”克罗尔还没讲完，凯伊起身向楼上走去。‘众神对战’是最近在各年龄层都很流行的对战类网络游戏，在虚拟游戏室里能够身临其境进入游戏场景内，自己作为众神一员与玩家争夺领土。
“你上次也说没事。你被人跟踪了嘛？有什么人要害你吗？”
“不……我只是……”赫利塔叹了一口气，“偷了家里人的东西，他们现在在找我，被发现会被打断腿的。”
“啊？你偷了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情？这阵子你都在外面躲着吗？”
这里是约好见面的地方，赫利塔早早就到了。他从后门溜进去，趁工作人员都在忙得不可开交的时机穿过厨房前的走道，挤进厕所里关上了门。面对着镜子，他清洗着脸上和手上的血迹。那个死老头还咬破了他的嘴唇，脖子和肩膀上也有咬痕。他用纸巾蘸水敷在伤痕上，但并没有消减多少，就索性将衬衣的下摆撕掉，把布条系在脖子上。他低头看去，却发现露出来的腰上有明显的按压摩擦过后的血斑和淤青。真没想到是这么狼狈的样子。
约见的时间快到了，克罗尔走进“齐姆大叔”，里面零散坐着几个顾客，都在自顾自享用着快餐。他认出了角落那桌背对着自己的一个毛绒脑袋，可是对面已经有个人坐着。他在背靠背的位子坐下，转过头想打招呼。
“就这样不要动。”
谢过了佩夏，克罗尔躺在床上，看着笔记本上简单的名字。
罗格。就只有这一点点信息。叫这个名字的人有多少？如果是为了提高“贡献值”而参加赠书的人不可能不留下自己的信息，说不定这根本不是真名。那为什么又要隐藏自己的身份呢？如果不是为了“贡献值”，那目的又是什么？也许有充满善心的人只想做点好事。
没有头绪。算了，明天见了赫利塔再说吧。
“佩夏？你找佩林的话，她刚刚回去了。”
“我知道，她跟我说了。是关于那本书的事情。”
克罗尔听完瞬间精神了起来，从抽屉里找来纸笔。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餐厅，向着飞艇站走去的时候还保持一定的距离，赫利塔远远跟在后面，好几次差点被人群挤丢。上飞艇时，赫利塔还特意从不同的门进去，站在艇舱的另一头。
飞艇上人并不多，克罗尔环顾周围发现了站在四排座位之外的赫利塔，他也正在看着自己。他忽闪的眼神时不时瞟向窗外，轻微摇了摇头。克罗尔苦笑着耸耸肩表示随你的意吧。
两人就这样全程相离，没有言语，只是偶尔用眼神交流。途径救济会的金色高塔时，克罗尔发现赫利塔阴沉地注视着那个方向，注意到自己被发现的时候又像没事一样恢复了明亮的眼神，朝这边笑了笑。
克罗尔敏锐地察觉到了话语中的破绽——关于独立城的建立这种常识问题，基础课程最开始就会讲。更重要的是，基础课程五年都是免费的，怎么会负担不起？克罗尔没有说出自己的疑惑，他想知道这小子在隐瞒什么。
“是吗，那真是可惜了。你要是想继续学习的话，可以向救济会申请。”
“等以后有机会吧……”
“我也想去图书馆看看。”沉浸在自己想象中的赫利塔不觉出声。
“说到图书馆，差点忘记了说了。关于你说的那个，就是外面的世界的事情。”克罗尔直起背靠道赫利塔耳边小声地说，“我这边没查出什么具体的东西……你那边有什么进展吗？”
赫利塔原本想避免提起这事，当作无事发生就让这件事从克罗尔的记忆中慢慢淡去。现在只能找个借口糊弄过去了。
“要是现在跟她说我不去了，她姐妹俩会一起杀了我。”
“哈哈，应该没那么惨吧。”
“有！她俩可凶了。”
用桌上的小屏幕点了餐，很快就送上来了。克罗尔叉起一个炸肉丸子塞进嘴里，又喝了一口橙子汽水。“说起来这附近有一家餐厅炸肉丸子特别好吃，下次有机会去那边尝尝吧？”
“嗯，好呀。以后有机会的话。”
“我有个朋友，她叫佩林，特别会做菜，她做的炸肉丸子大概是我吃过最好的了。不过这阵子都在忙祈祷日的事情。对了，祈祷日你有计划么？”
“我以为你不喜欢玩那个……”
“不喜欢也得喜欢，这是我对你母亲大人的爱哦。”
凯伊走到楼梯口正要离开的时候，克罗尔又叫住了他。“那你听说过金色恶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