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上)第1页_小天堂 - 一曲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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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上)(第1页)

我急忙扶稳小孩、紧紧抱住小孩,心中涩得发慌,“小祖宗、小菩萨,我们不去了行不行?”

他在我肩膀里摇头,挠着我的后背:“很快就回来啦……”

送小孩上车,车下大人却不止我一个,志愿者行列里大多是放假的学生,送行的家长们零零碎碎围在四处,等大巴车将子女们送走,有人聊天,有人抽着香烟,百无聊赖地消磨着时间。

一个礼拜?!我大叫不行,严肃表明立场:“三天得了!”

像是迷雾一时就从他脸上拨开了,得意高声叫着:“都听季叔叔的!”踮脚将一个亲吻留在我脸上,喜悦之情也跟着流进我的心田。

我乐晕了头,丝毫没意识到脚下是个精美的小圈套,只懂得甩开膀子搂住小孩,在水池边为浅吻做一个深厚甜蜜的延伸。

我说你干嘛呢?到处是油。

“季叔叔给我做饭,真好。”他柔柔地说。

受褒赏者不为所动:出去吧,祖宗,一会儿油烟可大,又给你熏吐了。

季有心话头一顿,垂手弹了两下香烟,灭了火的粉末灰白的、细碎的,却很茂密,依次堆在红包封口的金边上,完成这件艺术品,他好像不甚满意,接着又拿拇指去揉眼角。打进门起,季有心的鼻尖就总在乱响,这当然意味着来前享用过凌驾烟草之上的东西。

察觉我的目光,他反而不再关注发痒的鼻腔:“车上弄的,不是在那小朋友面前弄的,你怀疑我带他也玩去了?志愿者早退得申请,我倒不怕什么请不请的,就是那些记者……”他又抽了口烟,腮帮子极速鼓起来、瘪下去,“你知道的,记者都是没脑子的白痴,爱写一些东西,乱七八糟的什么都说……”

“写得不假。”

“为什么?”腌鱼得下锅了,得意跟着我从灶台右边移到左边,我想叫他出去,又怕他独自生闷气,湿手抬着光滑开了膛的鱼身,平底锅里热了的菜油滋滋作响,放下也不是,举着也不是,听他急着逼问:“为什么不准去?多好玩啊!”

我瞪他一眼——是很不包含贬义的那种,希望他能感到我的关怀的那种注视,然后又瞅了瞅他的肚子,此时依然没什么线条,穿着冬天的衣服,更看不出一丁点儿怀孕的迹象,每天晚上我屏着呼吸在他肚子上听啊、揉啊,频频发问:到底在没在里边?

得意揪着我的耳朵,好像揪一个圆头圆脑的小男孩:那还用说吗?她都踢我呢!

季有心摆摆手:“一家人客气什么,您自个儿坐好罢,我自己来得了。”

我搞不懂他模仿哪儿的腔调,也不明白他要“自己来”什么,随后看见他掏出火机,倏地点燃了嘴上叼着的香烟。

“怎么着啊,都还好吧?”

还多添一句:“不过得意就吃得挺香!”

我顺藤摸瓜:“得意呢?”

严彬笑一笑,眯着眼睛往楼上灯火通明的窗户望去,我也举头,不防被雪花迷了眼睛。可他这样一笑,我就知道大事不好,等在楼梯后面、见到季有心领着跟班从电梯出来,有说有笑,再去看严彬,他才露出“我也没办法”的无奈表情。

今年气候恼人得很,年跨过了,天气还是郁郁沉沉,接小孩那天早上冷得都能吐白气,出城方向又堵车堵到天黑,我急得下车踱步,高速再流通起来的时候,雨刮器上白花花的,天空里开始飘雪片,这车开得更烦了。

过傍晚时分,天地被扔进了个巨大的雪缸子。敬老院外交错铺开几十亩水田,不远处有灰白的大棚,再周围,连绵地矗立着绿布包裹的高楼,院内主楼共两座副楼连接在一起,楼后还排着职工宿舍,另一边是小座平房。

严彬解释说那平房是养鸡的,从附近农家批玉米来喂,边上白塑料布盖着的是共享菜地。

边上有人戳戳我的胳膊,递来一支香烟:“哥们儿,走呗?”

我心情不佳,又正历经戒断反应旺盛的艰难时期,犹豫了片刻,索性“嗯”一声接下。

“你家小孩长得真清秀,我刚还跟我家那老太太争,说他妈妈得漂亮成啥样了,多少是个明星、主持人吧?”

要去!小孩有时候机敏极了,一扭胳膊就腾出手臂,三步并作两步窜上大巴,仿佛前面饱受孕吐折磨的不是他,而是我。

小孩上了大巴,前后左右都有人朝他靠拢,其中不乏几个咖啡馆的店员,我顿时想到那个男大学生多半也要去的,难道得意是因他才去的?

即使不是,现在也没机会好好问他,年轻人聚到一起,话头往往到明年也理不开,得意小小的脑袋被挤在其中,须臾被淹没了,或说,是同龄人的热切淹没了车外的我。

逢年过节,阅世总要下下基层、搞点公益,得意早几个月就嚷嚷着要去,我说给老人擦脚有什么好去的?他警惕地反问:你怎么知道要去敬老院?

阅世的反侦察工作一直做得很好,我虽然不知道这种上市公司还有什么好侦查的,若要有,也只会出现在公司的内部账本上、财会负责人加密的文件包里,跟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爱心活动没多大点关系。

但话说回来,没有哪个企业家是巴不得自己能靠一两次公益行为就深入人心的,何况这种近年来赚得盆满钵满、痛割粉丝韭菜的大资本集团呢?据得意所言,这消息是从公司内部“不胫而走”——严彬私底下告诉他的,足以见得有多机密,而由前市场部经理直接带队,上面对这次活动之重视程度也可见一斑。

我紧挽小孩,拉他站在风口的位置,面色凝重,这架势好像不愿放人上车,严彬一望见就过来了,和颜悦色:“季哥也去啊?”

“不去。”我冷冷回。

“那小得意去不去?”

等真的要送他出门坐车的那天来临,我才惊觉自己上了个多么明显的大当,收拾东西时又气又恼,一路上不愿与他讲话,拖着小孩的箱子,滚轮擦过柏油路面,“咕噜噜”滑破寂静清晨,见证了我自顾自走出多么大一截,转头一看,得意还遥远地提着行李,慢吞吞朝前移动。

我往回走,脸色想必很糟,因为若无人提醒,把脾气摆在脸上的习惯我永远改不了,说起话来也硌人:走不动还是不想去了?

没有,我就是……呕……!

“季叔叔,你舍不得我去?”

我愣了愣,极不自然地转开上身:“……有什么好舍不得的,又不是不回来了。”

他温暖的臂膀立即追过来,非要与人挨在一起,顺势地又伸高手臂来捧着我的脸,眼眶里水汪汪的,倒像是很为难:“严叔叔让我去一个礼拜,但我觉得三天就……”

我立马窜到他肩膀边上去:真的啊?!

骗你的,再等等,马上就得会踢人了。他像个已对孕育生命这件事十足坦然、且分外熟稔的母亲,弯曲食指,温柔地刮过我的鼻梁。

讲到这里,我必须多个嘴,小孩越来越不像小孩了,不是说他在外貌和气质上有所改变,而是他有时能很巧妙地拿捏人的心理——主要是我的心理,比如现在。得意也不是总嚷来嚷去、非要把心愿挂在嘴边的,见我只瞪眼不说话,他便也不多嘴,仅抱着我的一只胳膊,不让我有机会做其他任何事,当我转过去,他立刻把脸蛋凑上来,光滑的肌肤蹭着我下巴上的胡茬,也不觉得疼似地像小狗那么伸出舌尖来舔。

“所以才让他们别什么都说啊。”

“……”

他笑眯眯地搓搓手掌,又拉开西装,掏出一封通红的东西来,“啪”甩在桌面上:“你包养那小朋友的压岁钱。”他飞快地吸一口烟,催我:“收着吧,你不要小孩想要呢?我看他——”

“你什么时候滚?”

严彬助手来传话,说请店长上去和志愿者代表一道受电视台采访,我问谁当代表?那助手想也没想:得意,季先生,是小得意代他们发言。

我只好依严彬的安排,老老实实留在候客室,负责等人、消磨时间、喝浓苦的茶水,好在室内温暖宜人,矮几上摆着一套完整的茶具,我懒得用,人在空调的热风下面是会软化的,变成一坨不长骨头的可流动固体,为了不使自己睡着,我把手里的报纸揉来揉去,不断发出“咔咔”的响声。

可在窗户之外,漆黑一团的天地之间,雪花降落得格外平静,好像一幕默片里的布景。我出神地望了一会儿,忽感坐如针扎,回头撞见有人翘起腿,正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我立刻想起了在灵异里所介绍的、借着大雪掩饰身型,出没于暴雪天里的一些怪鬼。

“老人不吃饲料鸡,又怕打农药,什么都得自己养自己种,这也是没办法的。”

“那不挺难吃的吗?”

他又压着声音补充:“也就做做样子,该怎么做饭还得怎么做。”

他的下一句比上一句更蠢:

“对了,你家小孩有对象没有?我家有个闺女……”

我转身即走,也不回头。那天早上晚些时刻,我牵着艾伦出来,回到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在得意上车离开的地点久留。

大巴车缓缓发动,严彬受我再三叮嘱,好歹踩在关门前跳上了踏板,得意人气颇高,好像没人不喜欢紧挨着他落座。映着短暂现身的朝阳金光,车窗上人影憧憧,我东走西走,想去到能迎光看清他的位置,而忽然被人一拽,陷入了家长组成的那一堆人群里,接着大车“轰隆隆——”、“轰隆隆——”,一面咆哮,一面沉重地碾过我刚才的站位。得意终于在这时注意到车下灰头土脸、如老父亲一样木讷的我本人,连忙挥舞手臂。

可这挥手不像是感伤别离,反令人回忆起小时候随学校去郊游,小孩们期望车子开快些、尽快离家的兴奋。

这么一想,我就不屑与他告别了,只一脸严肃地望着车窗,直至车身调转过去,消失在城市清晨灰暗的阴影里。

我冷哼一声:你严店长那是怕消息走漏吗?

小孩瞪大眼睛,竖起眉毛:当然是了!

我甩甩手,直接捏住他脸蛋,指头上面留着一股姜片的淡辛:不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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