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纪事(完)第2页_小短文合集 - 一曲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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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岛纪事(完)(第2页)

“...我知道你或许觉得出海远航很惊险很有趣,简而言之,你觉得这是一件很好玩的事。但它绝没有你脑海中想象的那样美好,在同时,也会失去很多。”

“失去很多?你指的是什么?是母亲,是这个家,还是我们?”弟弟厉声质问父亲,原来他并不是完全看不清这些,或许真如他自己所说,他已经不是个小孩了。

父亲好长时间都不说话,我看到他额头暴起的一条青筋。最后,他只是擦了擦嘴,接着把餐巾重重地搁在了桌上,一言不发地走了。

我一直没抬头,咬了一口鸡蛋,弟弟说出这样的话我实则并不感到惊讶。这些年里,他似乎一直在学习航海相关的东西,房间里都是一些八分仪、指南针类的器具,他甚至亲手绘制了许多航海地图贴在墙上。

他的心,好像已经飞远了。我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对父亲说出这些话。

父亲沉默了,过了很长时间才说道,“一个家没有必要出两个浪子。”

“我在你心里的分量够了吗?”

“已经沉甸甸了。”

我想我已经等得足够久了。

“这里,也会是我的归宿。”我说。

从清晨到傍晚,我和父亲一直都在海边,并没有特别做什么,只是看潮涨潮落。

直到夜空中初现星光,我们才动身返回。

我拿出了一个黑色的小盒子。

父亲看着我手中的盒子,良久,“这是那孩子吗?”

我点了点头。

他笑了一笑,“你真是毫不留情面。”

看着父亲,我似乎又想起当年第一次见他时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那一幕仍在眼前,那时吹拂过我手臂的海风一直吹到了现在,好像时间没有流逝,也没有谁老去。

“还能战胜它吗?”它,指的是大海。

***

“我已经不是小孩了。”果不其然,弟弟说出了他这段时间最常用的口头禅,“我已经12岁了,我不想再钓什么鱼了,海加鱼我可是钓上过好几回了,一点挑战也没有。”父亲提议大伙去海边钓鱼的想法被弟弟否决了,他嘟囔着嘴抱怨起来。

“那你想做什么?”父亲塞了一大口面包,随口道。

每一封信的上面,都写着,给父亲。

这些信没有贴邮票,它们仍然在这里,这意味着它们没有被寄出,也从未有过想要将它们寄出的想法。

我深呼吸一口气,却始终没能打开其中一封。

我打开书桌上的台灯,昏黄,闪烁的灯光亮起,我似乎可以想象到,弟弟在这里学习工作的场景。我不无意外地发现了眼镜盒,好家伙,他果然是把眼睛给看坏了。

或许我刚才不该妄下定论,他一定很努力吧,这是他所选择的,他必然是坚定到底的人。

衣柜里是简单的几件衣服,床单已经有了些味道,但这里的任何一样东西我都不想丢弃。

我始终都并不怀疑弟弟在信中给我说的那些,和他所收获的那些成就,但真实情况也一定不会像他所描绘的那般自如。

看着这里的一切,我的心中不禁又冒出了那个疑问。

这是我几次都想在回信中诉说的,却始终没有向他问出口的话。

这里便是弟弟生前住的地方,街边的一栋公寓,看的出已经有些年代了,腐朽的墙体上爬满了棕色的植物。

给我开门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皮肤蜡黄的女人,她应该是这里的房东,像弟弟这样租住在这里的,似乎还有很多人。

知道我的来意后,她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圈,接着指了指走廊深处,敞开门放我通行。

在信中,他们告知我,我的弟弟在一起枪击案中不幸身亡了。

他们用惋惜的语言说,我的弟弟是无辜的,那对他而言一定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早晨,在他路过市中心的喷泉雕塑时,被卷入进了警察和劫匪的缠斗中,弟弟被一名劫匪射中,当场身亡。

信件的最后,他们深切地表达了对弟弟的同情,并希望我能来取走他的遗物。

“每次我都想加重自己在你心中的分量,让我自己也变得值得你珍重,但我做到了吗?我成功了吗?”

父亲急匆匆地向我走来,他一把拥住我,甚至急切到踢翻了柴火,掉了一地的火星。

他的怀抱那么温暖,那么厚重,我是多么,多么想要亲吻他,就好像疯狂的海浪不顾一切地席卷陆地一样,但我现在还不能这么做。

“不过现在还留在这个岛上的大多只剩老人和小孩了,但这也挺好的,不是吗?女人们嫁到了更好的地方,她们不用再忍受双手沾满的鱼腥味,男人们在更广阔的世界里闯出了一片天,他们拥有了更多的财富。只有我,我还留在这里,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有出息?”

父亲动了动唇刚想要说什么,我接着道,“我从来,我从来都没想过要离开这里。而且,我从未怀疑过这个想法,我从未如此坚定。”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你们,都想着要离开,这里就那么不堪吗?为什么要大汗淋漓地挤在人群中,为什么要那么努力地去奋斗拼搏?在海边打发一天的时间不也挺好的?为什么就不能在一天最美好的时间里,什么也不做,就只是静静地在海边,观看潮起潮落?就这样日复一日,又有什么不好呢?”

“贝姬阿姨终于找到了令她觉得值得的人,两年前离开这里了。弟弟...”我顿了顿,突然觉得有点累,似乎也觉得多说无必要,“他离开了。”即使我不说,面前这个男人应该也可以猜到才是。

末了,我又补充了一句,“我很好。”

父亲沉默着。

昏暗的空间里,只点了一盏煤油灯。

用来取暖的柴火上,烧了个坩埚,我莫名想到传说以前都是用这东西来炼金的,如今,这里面,就只是酒而已,只是这样的制法,使得浓郁的酒味弥漫在了整个空间中。

我和父亲就这样坐在它的两边。

再次看向海面,我感到自己垂在身侧的手被微凉的手指握住了。

“我可以和你一起等吗?”我听到女孩小声地说道。

我闭上眼,再次睁开,面前的海面仍是一样的平静。

“可她先离开了我。”父亲闭上眼,眉头紧紧皱起,似乎不愿去回忆。

母亲在生下弟弟不久后便因为疾病去世了,这并不是谁的错,只是一件谁都不愿意见到的,也无法阻止的,令人惋惜而痛心的事。

“那我们呢?我们不值得你停留吗?”我想我此时的语气一定近乎急切。

我扭过头去,一个个头不高的女孩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我的身边,她蹲下了身,似乎是在寻找适合打水漂的石头。

她好像是叫苏,同我一样,是在这个海岛出生的女孩,我还记得,在以前,她总是喜欢跟在我们这群男孩后面,她跑得不快,总是最后一个到达海边,被奚落时会忍着不哭。

“你的贝壳项链,很好看。”她又站起身,歪着头看我,我注意到她的头上戴了一个贝壳样的发夹,很配她。

接着,这对男女大概是看到了我栓在海岸边的船,便表达出了希望我能开船载他们出海的请求,我接受了。

直到傍晚,我才把船再开回,男女似乎对此次的出海之旅很满意,对我表达了感谢,并给了我一些报酬。

我看着手中的纸币,没有说什么,只是把它们收了起来。

那里有海的味道,能听到海浪的声音吗?

我有时会收到弟弟寄来的信,他现在正在这个国家最热闹繁华的都市里,他说他现在很好,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不仅学到了很多东西,也赚了不少钱。他在信件里会用十分生动的语言向我描述大城市的美好,他使用的辞藻华丽又夸张,这让我有理由信服他的确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他说有机会的话一定要我亲眼去看看他现在所见到的一切。

每次收到弟弟的信,我都会读很多遍,然后期待他的下一封信。

我闻声转过头去,一对男女正站在我的身后。

“好。”我放下鱼竿站起身,拿过他们递给我的,一个黑色的笨重的机械,我知道这是相机,但我没有用过,他们便耐心地教我怎么用。

他们应该是从城市里来的游客。最近,越来越多的游客来到这里,这在我小时候是很稀有的,而最近却很频繁。我第一眼便能感到这些人与海岛上的人的不同,他们的皮肤白皙细嫩,总是穿得像花儿一样五彩斑斓,他们有的戴着墨镜,有的打着伞,女士们会穿不太合适的长裙,会因为被海浪打湿裙摆而惊讶,赤脚小跑到海岸上,接着发出咯咯的笑声,而男士们便会在此时适时地献上殷勤。

只是他想出去,想逃离这里的决心并未改变,甚至与日俱增。

他埋怨这里太小,这里学不到东西,这里太落后。他开始抱怨这里的食物,总是透露着一股令人难以容忍的腥咸的味道,或许,他再也忍受不了这一成不变的蓝色了。

也许弟弟骨子里的确和父亲一样,流淌着海风一般的血液,停留不得。

父亲突然说,我有些惊讶地抬起头,便见他正微垂着眼眸,想必他刚才也一定如现在一般,在用这样平静深沉的眼神打量我,而我不知自己拼命想要隐藏的窘态被他看去了多少。

我感到自己的脸有些烫,但即使再怎么在心里指责这些不可避免的生理反应也只是徒劳无用罢了。

“啊,曾经的我以为自己会一直邂逅各个海岛上各种不同风情的女人,因此也未曾想过停留。可最终我还是栽了,栽在你母亲那该死的魅力上。”父亲像是沉浸在了回忆里,感慨一般,“她可真是一个迷人的女人,热情又豪放,她的酒量甚至比我还要好。直到现在,我仍记得她那一头又长又卷的红发,还有她那双漂亮的绿眼睛,小家伙,简直跟你一模一样。”

“我不想呆在这里了——!”弟弟只徒劳地冲他的背影大喊。

父亲几天之后就走了,自然,他并没有带着弟弟。

父亲离开之后,弟弟也没再说要出海了,他撕掉了墙上那些手绘的地图,他在从前视若珍宝的那些自制航海器具也被他如垃圾一般损毁。

“爸爸,你什么意思?”弟弟尖声问道,似乎难以置信。

“我的意思是,我不同意带你出海。”父亲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他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为什么你就可以随意离开,而不允许我们也这么做?”

“我想要出海!”

“好行。”父亲爽快地应承下来,“我明天带你出海玩一天。”

只是弟弟却摇了摇头,“不是这样。”他难得地正襟危坐,颇有些郑重其事的意味,“我是想,爸爸下次出海的时候,也带上我一起,我想和爸爸一样,我想跟着你。”

【完】

父亲走在前面,我跟在他身后,我看见他光着脚,稳稳地走在陆地上。此时我好像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错觉,就好像多年前我做的那个梦一样。只不过这一次,父亲找回了自己的双腿,从鱼又变回了人。

他的背影一如既往的宽厚,我望着他,好像他从未远离。

我深呼吸一口气。

他再一次地沉默,接着道,“我其实,一直都觉得,是我的错。”

我不否认他的话,他这么想也好。

我打开盒子,它们跟着海风飘散,终落于海水中,融在一起。

“能吧。”好像不服输,接着又道,模棱两可,“不能吧。”像是在给我一个回答。

我和父亲并肩而行,放眼望去,海岛仍是不变的景色,海天一线的蓝,怡人的海风似乎要把游人熏醉,让他们的嘴里蹦出想要留在这里的鬼话。

缓缓步行至海边,熟悉的海水漫过我和父亲的脚面。

我想,这些信,这一箱子的深情,都是属于弟弟的。

***

父亲再一次回来,我看到他发白的鬓角,“你老了。”

在一个柜子的最里层,我发现了一个铁质的小箱子,我打开它,首先看见的,是一个贝壳项链。

它完好无损,就好像当初它被拿到主人手中那样,光亮如新。

贝壳项链的下面,是厚厚的一沓信。

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这个答案我想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了,但我似乎可以猜到,无论如何,他一定会倔强地回道,是的,这就是我想要的。

一个木质的书架占了整整一面墙,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我相信他的确学到了很多东西。

我向她点了点头,便朝前走去。

弟弟的房间是最尽头的一个,刚打开门,我便被满屋子的灰尘和霉味呛得咳嗽了起来。

这里没有窗户,也照不到阳光,空间狭窄,屋顶低矮,杂物堆得到处都是,几乎没有可以活动的多余空间,这使得伸展四肢都是一件费劲的事。

***

我的耳边充斥着急匆匆的脚步声,人声,还有汽车的鸣笛声,谩骂声,我嗅不到一丝我所熟悉的味道。

我停下脚步,抬了抬头,看到面前建筑物的门牌,和信件中所述一致。

“在你们变得也如此珍重之前,我逃了。”他开玩笑一样的语气,“很怂,是不是?”

我抿起唇,不说话。

夜晚,我梦见父亲长出了鱼尾,游向我遥不可及的深海。

我也并不想,也无法强制他为了我而做什么,我再一次地,放任了他离开。

我能做的,只有等待。

父亲走后不久,我收到一封信,是来自警察署的。

只是现在的情景与我口中描述的大相径庭,即使关紧了门窗,我仍然能听到凶猛的海浪拍打在岩石上的巨响声,今夜注定不会平静。

我似乎有些刹不住车了,甚至站起了身,我的声音又提高了几个分贝,“为什么一个男人就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为了一个人停留,执着,不想错过这个人归来的任何一个瞬间,一直等着他爱的人归来?这,是一件很羞耻的事吗?”

“不是,不是的。”父亲连忙道,许是被我感染了,他的声音听着也有些激动。

“不仅是他们啊,很多年轻人也都离开了这里。”我语气轻松,向父亲说着海岛上一些人的去向,但父亲似乎并不想听我讲这些,因为我看到他由于我的絮叨而皱起的眉峰。

“你呢?”他终是忍不住,打断了我。

“我?我很好啊,刚才也说了,我很好,还是和以前一样,留在这里。”

窗外是呼啸的狂风,但没有雨,我似乎能听见窗纸被高频击打而要承受不住的声音,时不时会传来树枝断裂的声响。

今夜实在是有些冷,我靠近柴火,搓了搓冰凉的手。

“怎么就你一个人?”或许他在刚上岸的时候就想这么问我了,而直到现在他才问出来。

我松开了她的手。

“抱歉,我还在等他。”

***

“你每天都会来,你在等谁吗?”

我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看着身边的女孩,她又长又卷的黑发就好像海浪一样,似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她表现得有些害羞,微垂下眼,纤细的手指把被海风吹散的几缕头发别在耳后,我想象母亲年轻时也一定同她一样漂亮动人。

这些时候,我对母亲的记忆好像越发清晰了起来,我想起当我总是耐不住海边漫长寂寥的等待,吵嚷着想要回家时,她总是会笑着对我说,眼里闪着坚定的光,他会回来的。

四周逐渐安静了下来,夜色正变得深沉。

我独自一人站在海岸边,遥遥地望着大海。

我听到石头落水的声音,“哈哈,五下,刷新纪录了。”

在这些信里,他对海岛只字不提,也从未问过父亲的事情。

“好了吗?”

我的思绪被拉回,把相机递还给那对男女,他们看出我是当地人,便向我询问起这个海岛与我个人的一些事情,我都一一告知,他们听着我的话,频繁点头,对我的事情表现出了极大的好奇和兴趣。我听到那名女士感慨,好想生活在这里啊,她身旁的男士也表示了赞同,但我知道,他们于几天之后便会离开,就像每个来这里的匆匆过客一样。这里终归只会成为他们记忆中的一隅之地,也许许久之后会因为再次看到大海而想起的,某个遥远海岸的角落。

他们的双眼里总是透露着对眼前一切的新奇。

我并没有讨厌他们,只是觉得有些陌生罢了。

看着他们,我有时会想,弟弟是不是也变成了这样,他的头发是不是梳得光亮,穿着得体的衣服,早晚疾行在城市的大街小巷。

在一个谁也没有告知的清晨,他离开了。

***

“您好,打扰了,可以帮我们拍张照吗?”

他笑着看着我,我沉默不语,半晌才开口,“那你为什么还要离开?”

他停顿了一下开口,“在你母亲生下你后,我的确是有停留的想法的,虽然我仍时不时会出海一趟,但从未远离。”

在我不甚清晰的记忆中,的确有母亲抱着我在海边等待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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