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掀了盖在身上的薄毯,走到一个半开的窗户边,看着医院道路旁来往匆匆的车辆,心情如同这个暗淡的秋天般萧瑟。
看了一会,我将窗户关上了,这个秋天有点冷。
我转过身,走到病床的桌子旁,拿起了我的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那边很快就接听了起来,
杨言行看着我一副冷冰冰,没有人气的样子,劝着我道:“你这又是何必呢?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余子温这个人不适合你,现在出事了,你心里不是更难过,他这样的人,注定和我们不是一类人啊。”
我仍旧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没有回他的话,杨言和看我不愿多说的样子,叹了口气,悄悄的退出了病房。
没有人来打扰,这间病房显得空荡而又安静,我动作缓慢的在病床上坐直了身体,看着正面对着我,悬挂在墙上的钟表。
他不说,我也不会问,也许他只是想找个人一起去学校,只是我想多了。
结束了一天的课程,我从教学楼下来,走到校门口,又看到杨言行站在那里。
我眼睛直直看向余子温,他低着头,从来都柔软服帖的头发此时已经凌乱了很多,单薄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他在害怕,害怕不择手段的我。
原来他怕死,我忽然醒悟,可我从来都不怕死,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太多了,比如昨天的那把刀。
我突然觉得之前我对他莫名的喜爱有点可笑,可笑我的一厢情愿,可笑我的真心在别人那里一文不值。
回到家,我在房间里日常写作业,写完了又想起杨言行那一张鼻青脸肿的样子,当时只觉得傻,现在想起来却想笑。
想着想着,我就真的笑了起来,笑了好一会才停下来,然后关了灯睡觉。
睡之前,我感觉我的嘴角还留着笑,有人说想要当我的朋友,我觉得这个人傻透了。
我没有搭理他,继续绕过他,准备走。
他又追上来,我抬头看着他,他似乎比我高,因为我要仰着点才能看到他的头,我发现他的耳朵似乎有点红,他又开口道:“交个朋友。”
我看着他朝我伸出来的手,明白了,他是想感谢我,于是,我也伸出手同他握了握,“朱渊。”
我心里有点奇怪,这个人难道记恨上了我,就因为我袖手旁观?
我往前走了几步,那个人站在那里,还是看着我。
我走到了他的面前,没有任何表情的看着他,“有事?”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阳光从窗户边照了进来,依然是晴天,我揉了揉眼睛,从床上起来,开始日常的穿衣洗漱吃饭,然后上学。
学校的课程循序渐进的在前进着,听了一上午一下午的课,放学铃声终于响了起来,教室的同学们三五成群的回了家。
我收拾着课本和书包,也走出教室准备回家。
我走进我的房间,放下了我的书包,掏出今天学校老师布置的作业,认真的写着。
写了一半,又想起晚上小巷子里的情形,我停了笔,想了想,或许,我以后都不会再走那条路了。
如果有危险,最好的方法就是将那危险有可能发生的机会杜绝了。
我踢了踢他,那人动了动,眼睛朝我看来,但是我心里却被吓到了,因为这个人的眼睛里带着非常明显的厌恶与憎恨。
我不知道他在憎恨谁,我只是一个刚好路过的过路人。
我问了他的名字和家里人的电话,然后我用手机联系了他的家人,很快就来了几个人,着急忙慌的查看着那个人的伤势。
我停住了脚步,想着这种事情还是不要管的好,我也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
往前走了几步,我又停了下来,步子退了回去,殴打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的传入了我的耳朵中。
我趴着墙角,漏出两只眼睛往那里看了看,这条路没有路灯,今晚的月亮也不是很亮,所以我只看了个模模糊糊的情形。
所以我们两个人才会慢慢靠近,我想接触那种炙热的感觉,而他想融化我这种冰冷的感觉。
我记得第一次见杨言行的时候,是在学校附近的一条小巷子里。
那天我从学校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大黑,因为不想让家里人担心,我选择了平常很少走的小巷子,那样会节省很多时间。
杨言行拿着水果刀削着一个苹果,一圈一圈的苹果皮被削了下来,落在果盘里,“会好的。”
一整个苹果很快就被削去了全皮,杨言行用刀将苹果切成小块,拿了小签子扎在上面,弄好了又递给我。
我拿起其中一个尝了尝,味道是甜的,又有一些涩,大概是这个苹果长得不是太成熟的时候就被人摘了下来。
等吃完了早饭,又有人将餐盘收走,刚有些人气的病房,随即又恢复了死气沉沉的样子。
好在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杨言行又来医院看我了。
我看着面前的人,眼睛下面有一层淡淡的乌黑,想来也是没有睡好,我病了就什么都不管了,但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我知道他一直帮着我这个兄弟,为我忙前忙后。
自从我彻底掌握了朱家以及一些暗中势力,很少会有人主动招惹我,他们不敢,因为我曾经把一个企图对我拳脚相加的人打折了一条腿,后来那个人成了一个瘸子,只能一拐一拐的走路。
我就站在那看着手下一棍又接一棍狠力的打着,直到那人痛得再也没有了张扬的力气,流了一水儿鲜红的血,我再没有多看他一眼。
我一度认为我是一个无情的人,我不会再受任何心理创伤,尽管我身上有着大小不一的伤痕,可也早就结了疤,无关痛痒。
我重新闭上眼睛,依旧是漆黑一片,睁开眼睛和闭上眼睛的感觉是一样的,我睡不着了。
离天亮还有四五个小时,我闭了会,又睁了开,我要等到天亮……
早上七点的时候,医生来我的病房,给我做了个例行检查,没有太大问题,恢复的还好。
拿起手机,亮了屏,我看了看,上面显示凌晨两点钟,我这个人有一个很不好的坏毛病,一旦被吵醒就很难入睡。
所以我睡觉的环境基本上都是非常安静的,可我家里的抽屉里还放着安眠药,为了防止我意外失眠。
其实我是一个很暴躁的人,很少有人知道,我内心时不时的浮躁,不过我能控制住,爆发的时候还算比较少。
有天,我在学校附近的一家玩具店看上了一个飞机模型,非常喜欢,我想得到它。
于是,放学回了家,我第一次开口向我的母亲索要一样东西,让我欢喜的是我的母亲答应了。
第二天,我在那个玩具店看到的飞机模型就被放在了我的小书桌上,当我看到的时候,完全是惊喜的。
醒来的时候,四周是黑漆漆的一片,我瞅了瞅,只能看到窗户边隔着玻璃的月光。
值得高兴的是,我做了一个好梦,听别人说,梦里什么都会有的,我从前不信,现在却是相信了一些。
在梦里,我只有十岁,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却很笨拙,周围同龄的小孩都喜欢缠着他们的家人,可我不一样。
它像专门跟我作对似的,来来去去,反反复复的不断在脑海里闪现着,不放过我。
我将手放在我的心脏处,问它,“哦,是你在滴血吗?”
它依然有规律的跳动着,没有回答我。
“我以为我已经死了,可我摸了摸左心房的位置,它还在跳,我还活着。”
那么强烈而有力的心跳,我用手仔细按了按,却没有疼痛的感觉,在昨天,那里被一把冰冷的刀毫不留情的深深刺入,那个人眼睛里带着浓重的憎恨与一丝害怕,还有些挣扎与犹豫,我知道,那是他第一次动手见血。
我从他的瞳孔里看到了我的身影,我就站在那里无比冷静的望着他,没有躲闪,没有叫人进来拦下他,缓缓流出的血很快染红了我的衣服,他终是没有狠下心,退了开来,踉踉跄跄的跑了出去。
“他的事以后你们不用管了。”
说完我便挂了电话,重新躺在病床上,闭上眼睛,我想我需要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可任凭我怎么努力的想睡着,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翻来覆去的都是染红我衣服的鲜红的血,太刺眼了,我摇了摇头,想要赶跑这些画面。
一种常见的圆形镶边,没有其它多余的修饰,分针秒针在当中有序的走着,不知看了多长时间,周围“叮”的响了一声,然后我看到了几个年轻的护士打开病房门。
她们询问了我的身体状况,我非常配合的回答了她们的问题。
换了药,护士们便又走了出去,病房里又是静悄悄的一片。
我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盯着他,我想看看这个人的心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是冷的。
大概盯了有将近十分钟的时间,我的眼睛有发酸的感觉,四周很安静,可我的心里仿佛有一团巨大的怒火就要湮灭了我的理智,我真怕忍不住就下去掐死那个人,连忙将头扭向一边,我听到我干涩的声音在四周传播开来,“放他走吧。”
直到余子温走出了病房门,我都没有回过头。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我笑着叫一个人傻子,叫了好多遍,觉得还不够似的,一直叫着。
醒来我吃了早饭,又走路去学校,走到楼下的时候忽然看到了杨言行,他的脸似乎消了一点点肿,我走过去,他走在我旁边,与我并肩走着。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到我家地址的,以为他一大早来找我是有事要说,结果走到学校门口,分开走的时候,他一句话也没说。
我说了我的名字,然后将手抽出来,再看他时,又发现这人居然笑了。
我心里觉得这个人有点傻,这个样子还笑的出来,还有,现在这个样子,笑的的的确确是难看。
我内心又嫌弃了他一把,绕过他,走了,这次他没有拦。
他并没有回答我,还是站在那里,莫名其妙,我决定绕着他走。
刚走了一步,那人又走到我的面前,他看着我,开了口,说道:“我叫杨言行。”
我更加觉得奇怪,你叫什么名字跟我有半毛钱关系?
今天我回家选择的是路宽人多的道路,四周是人们说话的声音,嘈杂而平和。
我步子不停的走着,走了一段路,我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停了下来。
依旧是昨天那张脸,仍然鼻青脸肿的样子,只是眼神里平静了许多,直直的朝我看来。
我继续写作业,写了一会又停了,我想我还需要准备一些防身的东西,比如一根木棍,如果也遇到今天那帮人,我要一棍子打在他们的头上,这是正当防卫,我的自我保护意识很强。
如果你要欺负我,不好意思,我拼了命也要让你不死也伤。
作业终于写完了,我关了房间里的灯,盖上被子,很快就睡着了,一夜无梦。
直到昨天,我才知道,我错了,错的很彻底。
我醒来的时候,我的手下告诉我,我已经昏迷了快一天,医生整整抢救了一整夜才把我这条命从阎王手里捡了回来。
陪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杨言行,把余子温带到了我的病床前,他问我怎么处理。
我似乎成了空气人,我觉得我的角色演完了,该退场了,于是,我没有多留,继续往我回家的方向走去。
回到了家,我的母亲问我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我撒谎说学校有活动就晚了会。
我的母亲听了并没有怀疑我,因为我一向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这样的孩子说谎的几率几乎为零,当然,有时候听话懂事只是一个表象。
直到那些人歇了骂声,停了动作,呼啦啦的走人,我才从墙角出来,是的,我亲眼目睹了一群人殴打一个人的情形,并且没有上前阻止和帮忙。
想来,那个时候我的心也是冷的,否则别人看了早就打电话报警或者上前保护。
我慢慢走到了那个男孩的身边,看着他被打的鼻青脸肿的样子,忽然有点嫌弃,太丑了。
只不过听说那边经常有小混混或者社会青年出没,那时候,我想我只是个学生,他们不会连毛都没长齐的学生都欺负吧,现在想想,我那时候也是天真的可以。
我顺着小巷,紧挨着墙根走,小巷子路很窄,我还要留给别人有经过的空隙。
走了大概三分之二的时候,小巷子前面有一个拐角,我听见了几个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我吃完了一个,问杨言行外面的情况,他一脸平静的如同说家常话似的回答我的问题。
我听着他说的话,看着他正经的表情,忽然有点跑神,有时候我会觉得很奇怪,我们两个这样不多话,面上又没有多少表情的人是怎么深交的?
后来我想明白了,大概是一类属于面冷心冷的,一类属于面冷心热的,杨言行属于第二种,而我是第一种。
杨言行看着我依旧苍白的面色,眼睛也有些黑眼圈,说道:“朱家那些事,我在处理,公司现在也发展的很好,下面的人该清的我都查了,你好好养病。”
我知道杨言行是为了不让我担心,才这么说的,我这些年来最信任的人就是他了,他从来都不会反对我,我知道他把我当最好的兄弟,所以我很珍视这份情谊。
我直起身子,拍了拍杨言行的肩膀,面色认真的对他说道:“等我好起来。”
随后护士们又进来给我放了一份早餐,是白粥和包子。
我猜包子一定是素馅的,因为我是个病人,医生常常说,病人要饮食清淡。
我咬开包子看了看,果然是素馅,看着看着我又觉得自己生个病就变无聊了,居然连包子是什么馅都要猜一下。
现在我感觉又有点焦躁,焦的是什么,躁的是什么,我具体也不说清楚,只是心里皱巴巴的一团,想揉开,又揉不开,不想管,又真真实实的在那存在着,干扰着我的情绪。
我急于舒解我的情绪,右手习惯性的摸口袋,摸了个空,我才想起我在医院,在医院禁止抽烟。
我将手伸回来,想着等出院了再抽也行,我烟瘾不是太大,那东西也会让人上头,偶尔抽一根就可以。
那是我小时候最高兴的一天,我得到了心爱的东西,还感受到了我家人对我的爱,虽然对母亲来说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但是那时的我在心里面暗地里高兴了好长一段时间。
心爱的玩具和被爱,那时候我都有,梦里的我开心的笑了。
梦醒了,这样的事情就只能当做是一种埋在心里深处的缅怀,偶尔就好,毕竟没人会沉浸在短暂的开心之中。
我的家人对我很严厉,告诉我,“你要学着做一个独立而又优秀的人。”
我那时是个听话的孩子,自己眼巴巴的瞅着别人家的孩子耍小脾气,我感觉既羡慕又无趣。
羡慕的是有人可以纵容他们随意的使小性子,无趣的是我循规蹈矩的生活。
事实上,我见过了很多血,对手的,朋友的,家人的,还有我自己的,却没有一次令我这么深刻,深刻到刺心的疼。
我意识到这样不行,我强迫自己睡着,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默默念着,该睡觉了,该睡觉了,该睡觉了……
不知道念了多久,我渐渐被催眠,脑袋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乡。
我一直都当他是一个纯良无害的少年,他会把路边流浪的小狗小猫带回家一直收养着,尽管我觉得那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我从来都不会怜惜任何一个可怜的生物,他说我的心和血都是冷的。
我从来都没有否认过,我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可没有人知道,我对他是多么的小心翼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