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霎那,穿透了舒尘虚伪的表象,林荣荣看到了他眼神中最深沉的厌弃,厌弃世间一切,包括她包括他自己。
林荣荣瞬间清醒,为何自己会爱上这个人?他与其他虚伪的人又有何区别?虚伪的善意,虚伪的笑意,连一个即将陷入深渊的女孩也不肯拯救。自己又可笑又可悲,被一个人骗了这么久。
李荣荣心灰意冷地转身离去,在半年后暴病身亡。
林司一次又一次地无视了女儿对自己的暗示,他那如花似玉的女儿应该为他带来更大的利益,而不是吊死在这个前途一眼就看到头的穷小子身上。
舒尘并不是不知道林司到底在想什么,如果他就此回应了林荣荣的爱慕,或许以后这个天真的少女便不会被林司利用嫁给武林盟主的填房,然后闷死在无声无息的斗争之中。
舒尘一清二楚,只要自己伸手去拉一把这个即将陷入黑暗的小姑娘一把,她的未来就可以被拯救。但是舒尘觉得这样做没意思,为何要救她?他连自己都救不了。
这个小姐的确是天真可爱,普通男人不可能不会心动,但舒尘已经被舒竞秋养得扭曲了,看见这般光明的人,他只觉得遥远不真切。
舒尘笑了笑,“林小姐,男女之间还需有分寸。”
如此正人君子般的言论,让林荣荣的心跳得更加快了。
舒竞秋的人生中只有剑,若是他的手臂被破坏,这世间就少了能超越舒竞秋的巅峰之剑。
舒尘慢慢地松开了手,在舒竞秋嘴里喂了一颗毒药。
他贴着舒竞秋的耳朵细声说道,“我的好师尊,您若是想看我的剑,那就跟我走。不要抵抗。”
舒尘的眼神暗了下来——的确什么都没变,扭曲的心灵在漫长的岁月种更加扭曲,除了剑术的进步,他没有任何改变。
“来,用你这把剑杀了我。”舒竞秋忽地起身大声喊了起来,“快快快,光是看着你的剑意,我浑身颤抖得要高潮了。”
舒尘冷笑一声,扔下了剑掐住了他的脖子,“舒竞秋,你以为我会遂你的愿吗?”
舒尘莫名焦虑,他心里烦躁不安,不知道是为什么。
或许是恐惧,面对未知的恐惧,此番杀了舒竞秋,那他接着活下去的目标又是什么?不杀舒竞秋,那如何报复他?报复自己被扭曲成这样的恨?
不知道,舒尘不知道,活了三十年的他一直处在迷茫之中,现在也不过是常态的迷茫。
舒竞秋玩弄着自己的指套,一条腿上还有着撕裂的伤痕,无所谓地看向殿外。
“多少人?”
“三百”
舒尘笑了一声,“明日就要去为丈父报仇了,我在担心若是我一去不回,雪儿该怎么办。”
雪儿仰头说道,“那到时,我就与相公一同前去。”
“不必,雪儿好好活着就够了。”舒尘摸了摸雪儿的头,女人特有的香味,让舒尘在一瞬间有了种迷幻的感觉。
病的来源,就是那个将他人生与性格都摧毁的舒竞秋。
想把他关起来,想看着他那张苍白的脸露出疑惑与恐惧,想让这个人求饶,想让他认败。
只有这样自己不在乎的性格才能纠正为正确的。
“李大侠!”忽然有一声清亮的声音叫住了正在发愣的舒尘。
舒尘回头看见了那个才刚刚及笄的小姑娘,还未束起头发,尚未出嫁。她是前些天被他从流氓手中救下的束剑阁阁主的千金,阁主因疼爱女儿,一直没有教她练武,养在深闺之中,派了专人保护。
林小姐被关在闺阁之中太久了,想要去外面透一透气,结果就被流氓缠上,幸好遇见了舒尘。舒尘将她救下。
“雪儿何德何能,能得相公庇护?”
李茗温温柔柔地摸着她的头发,眼神毫无感情。
这个女子,他最多只能算得上不厌恶而已。
如此——吗?
今夜下起了雪,新晋的武林盟主温柔地将那低头默默哭泣的女子拥入自己的怀中。
“别哭啊,雪儿,丈父之死,为夫会为他报仇的。”
是舒竞秋近侍的侍女,或许自己也曾经在她身上发泄过。
侍女的来临,让舒尘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他联合她,将武林盟主给杀了,又嫁祸到舒竞秋的头上。
舒尘在林荣荣死后才正是进入了林司的眼界,他听从林司的话,娶了他的义女,口口声声喊他父亲,博取他的关注,又在武林盟主跟前打下手,一步步地爬到了他们正道人士的顶端位置。
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但是他又要装成一个低级的伪君子。就比如要有意无意地吹捧武林盟主王品,要跟着他一起上青楼,两人一同寻欢作乐,还要在他人面前表现出一副正直的模样。
他演了很多年,自己都觉得累了。
林司了然,在收了一个义女后,自己派人亲手将这个毁坏家族名声的“不孝女”杀了。
“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我睡几个杂种又怎么了?我不但要睡,我还要广告天下,他武林盟主王品有无数顶绿帽子!”
“不孝女!”林司甩了林荣荣一巴掌,又叫来人加紧了绳索。
等正道人士注意到他,邀请他进入他们的集团,然后自己将身份揭露,联系这群人说要为父报仇。
说真的,他全家人之死的仇他不是很在意,他在意的是舒竞秋将他扭曲成了这副不在意的模样,这是他此生之恨。
舒尘脱下了上衣,向那些人展示了自己的伤痕。
不过舒尘知道,李荣荣是他杀的。他前去武林盟主家中开会的时候,看见了庭院深处,有一具晃动的躯体,被绳子绞着。
底下人窃窃私语说盟主夫人不守妇道红杏出墙,勾搭上了仆役护卫,是个人都可以上她。
道貌岸然的武林盟主并不亲自出手,而是不断地暗示了林司。
林荣荣立刻要出嫁了,她的眼神蒙上了一层灰哀。
“李大侠,你带我走,只要你带走我,我可以什么都不要!”穿着嫁衣的林荣荣哀切地恳求地拉着他的袖子。
李茗推开了他,毫无愧疚毫无怜惜,“盟主夫人,请自重。”
“李...李公子,我——不是是奴家——啊不是是妾身,妾身并不是有意冒犯。”林荣荣的脸都红透了,她喜欢这个漂泊的大侠,在这个大侠救下她的那一刻起她就喜欢他了。
少女的心思瞒不过疼爱她的父亲,束剑阁阁主林司知晓女儿对李茗的爱慕。
可惜此人身背血海深仇,实在不适合作为自己的乘龙快婿。
他在江湖上行走的时候用了原名李茗。
说实话,他对这个名字已经很陌生了,但没办法比起舒尘,江湖上人士更乐意接受李茗这个名字。
林小姐闺名林荣荣,她缠着舒尘要叫她荣荣,舒尘笑着摇了摇头,“林小姐,这于礼不合。”说完,他不动声色地推开了林荣荣握住他臂膀的手。
身后跟来的喽啰在兴奋地喊着他盟主盟主盟主,舒尘忽然觉得有一股气血上涌,手上力道加重。
舒竞秋是怎样的高手?怎可能因为这点力道就被杀死,只是他从未像今天这样失望过,利剑离舒尘的手臂只有一丝距离之时,舒竞秋又放下了他的剑。
舒尘明白是为什么——
一步一步走进自己熟悉的森罗殿,身后的人群吵吵闹闹,自己的手沾上了魔教教徒的血,刚刚杀死的这个女人那个女人或许跟自己发生过关系,不过管他呢,他不在乎。
舒竞秋斜着眼看他,又笑了起来。
“阿尘,什么都没变呢。”
“他来了吗?”
“舒尘在殿外。”
“他来了就好。”舒竞秋喃喃道,“终于可以看见了吗?”那超越一切的巅峰之剑。
如果,如果自己还是叫李茗,或许他真的会在长期跟一个女人的相处之下爱上她。
世间没有如果,有的只是必然。
三百高手与清晨集聚森罗殿外,誓要为死去的王品报仇。
舒尘已经很久不明白感情为何物了。
除了怀中的女子尚有一点人情的味道,其余所有人都不过是欲望操纵下的行尸走肉,一派死气沉沉。
“相公,你在想什么?”雪儿抬头问他。
李茗觉得自己已经疯了,究竟自己是武林当中处心积虑想当盟主的遥岭阁遗孤,还是森罗殿中阴鸷的魔头?自己也不知道了。
或者说两者皆有,反正自己已经疯了。
疯到能如此深情地对待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的女子——这个女子对于他来说毫无用处,只能当一个家中的摆设,可自己一旦有了闲情,居然还想着回家去对雪儿表演一番。有病,简直有病。
怀中的女子依然在呜呜哭泣,一半是为了她死去的义父,一半是为她有足够的幸运。自己本是王品表弟的私生女,本该被当作礼物送去他人家做妾,可是王品看中了她的美貌,将她收做义女,在合适的时机把她作为笼络工具送给了李茗。她原以为她会像她的母亲一样,作为一个富豪人家玩弄的对象,生下孩子后就失了踪迹。可以这个男人——长相俊美,又待她极好,甚至在成婚一年后将她扶正。只可惜自己与相公成婚多年仍是膝下无子。
雪儿想给李茗挑几个相貌端正的婢女做小,可惜被李茗拒绝了。
“雪儿,我一生的妻子,只有一人。”听了这番话,雪儿当下就绷不住泪,扑到在李茗的怀中咽呜哭泣起来。
“少主,您之剑术已可比拟教主了。”
舒尘点了点头,“还不够,让我当上武林盟主,我的剑术才能再精进。”
他说的话是假的,他并不想当武林盟主,他的剑术也有所保留,舒尘不过就是想在武林盟主的那个位置上与舒竞秋公平地对视,仅此而已。
自己唯一想做的事情是去找舒竞秋报仇,一晃八年过去了,自己的剑术伴随着满心的仇恨已然突破了巅峰,但这不够,他不想让舒竞秋死,他只想用最残酷的手段报复舒竞秋,仅此而已。
武林盟主带着他又上了勾栏院,妓女的名字他都能倒背如流了,这些庸俗的蠢才,睡她们都觉得恶心,可是自己带上了面具又不得不睡。
今日又来了新人,新人的面容他很熟悉。
林荣荣挣扎着,苦命地嘶吼着。
“我恨你们!一个个男娼女盗,一个个道貌岸然,一个个一个个都没有一个好东西!”
“住嘴住嘴住嘴!”林司扒出了自己的宝剑一刀捅向自己的亲生女儿,结束了她的生命,只留无尽的回音,荡响在天地之间。
“那些年我在魔教之中受尽折磨,他也想将我培养成一个杀人凶手。可是我父亲从小就教我要懂礼义廉耻,我持心守正,终于逃离了那个魔窟,若是众人愿意,我们可以商讨攻打魔教的战略。”
这是舒尘对那些人的说辞。
虽然一个个号称名门正派,可是他们每一个人的目光都透露着对权势的觊觎,甚至还不如舒竞秋的眼神澄澈,令人作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