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打起马车的帘子,看到外面的天色已经开始微微黯淡下来,想来自己已经昏睡了一天。较之早晨那个几乎想要掐死自己的秦王,眼前这个安静的秦王,让湫洛分外迷惑。
秦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正想着,忽然一只大手握住了自己,将帘茏放了下来。秦王微微眯起眼睛,似乎是在听着什么。半晌,磁性的声音轻轻响起:“把衣服脱了。”
“秦岭的皇家秘密温泉。”
“秦岭?!”湫洛吃了一惊。他记得扶涯说过,近来秦岭深险,据传甚有王国将军落草为寇,可是秦王竟然不顾安危,为了给自己治伤不惜冒险出宫……
湫洛的心里,什么东西跳动了一下。
那人一袭绛紫的长袍,虽然并不张扬,可是却异常合适地勾勒出颀长匀称的身形。湫洛眯起眼睛细看,不由心里一阵紧缩,那人不是别人,却是秦王!
湫洛从未见过秦王穿着便服——应该说,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人会是这番打扮。他,可以穿着华丽的君王朝服坐在高堂之上;可以一袭戎装奋战沙场;亦可以着金线编秀的紫金长袍,在御园悠然观雪——却唯有这身素紫,让人难以想象。
可是,也许正是褪去了华服,此时的秦王看起来笔挺英俊,少了几分遥不可及的冷冽。秦王没有看他,他的手里是一卷老旧的古书,然而秦王似乎浑身有眼,湫洛只是微微懂了一下,就听见他说:“醒来了?”
“与朕无干?”秦王的鹰目成线,敛起极其危险的弧度。他一把将湫洛扔在床上,欺上身来,狠狠扣住他的喉头,厉声喝道:“你给朕记好了,朕要让谁死,谁定当万劫不复;可朕没让谁死,连阎王都不敢来收!”
豺狼般的君王震怒异常,手上的力度更加大了,湫洛只觉得喉头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渐渐地,黑暗崩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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湫洛的心乱了。
无数的旌旗在两侧的山林里赫然立起,喊杀的嘶吼在身后穷逐不舍。
“不要回头看。”秦王单手执缰,一手将湫洛紧紧拥在怀里,全然不顾及身后的状况,只是一味策马狂奔。
“这是怎么回事?”湫洛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势,紧张地揪住秦王衣衫。
“朕知道这次很是冒险,但你的伤等不了太多时日——只是,没想到他们消息这么灵通。”秦王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他用食指关节轻轻扣了三下车厢,不多时,有人在窗外压着声音说:“‘爷’,猎狗快到了。”
“别让野狗咬到兔子。”秦王冷声说。
“睡得热了,小心着凉。”秦王的声音一如往日的平淡,却让湫洛心里一动。也许是习惯了寝宫的冰冷,只要小小的温暖,就足以让他难以招架。
他疑惑地看着秦王,心里却莫名地紧张起来:这金丝软甲是秦王几乎不离身的东西,只有与自己交合才会换下。今天怎么……
——今天的秦王格外奇怪。
“陛下认为是另一股势力,想来拉拢陛下身边的人?”
“嗯。”
“陛下明鉴。属下近来会暗中布兵,保护公子。”
湫洛浑身一颤,不好的记忆骤现。小小的身体微微颤着,问:“在这里?”
“别乱想,把外衣脱了。”秦王再次重复,他向来没什么耐心,今天却格外地平静。
湫洛只得照做。可是,没有预想的苟且之事,秦王只是脱下了自己穿的金丝软甲,套在了湫洛的里面。然后,很仔细地帮他重新把衣服穿好,甚至多加了一件裘皮披风。
他不明白,对于自己这样的玩物,坏了便可以丢弃,秦王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放心,”秦王以为他担心安全,解释道,“路程不算远,来回只需要三日。朕今天早上退朝便打点上路,对群臣来说朕只是消失了两日。只要佯称调养,无人起疑。”
“可是……”湫洛还想说什么,却发现面对这样的秦王,自己只能词穷。
“这是……”
“马车上。”
“我们要去哪?”
等湫洛的意识回到他的身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过了多久。微微睁开眼就,是一团朦胧的绛紫。等双目习惯了光线,湫洛看到的是一团蝙蝠秀纹的帐顶。一颤小小的八角宫灯挂在右边,照出并不甚命令的却很舒适的暖光。
身下是微微的摇动,车轮的声音从四周传来。湫洛撑起身子,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布置柔软的马车里。
而马车里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人。
“别怕,那些穷寇让随行的侍卫解决,朕只负责保护你的安全。”
秦王的声音一贯的云淡风轻,却不容置疑。湫洛偷偷地看过去,从这个角度,秦王的眉峰凌烈成剑,眼眸中是坚定。他这才想起来,原来从一开始,自己都是以这种仰望的姿态在看着秦王。
在自己国家烧起战火的男人,是他;玩弄尽自己身体与尊严的男人,是他;将自己的生活搅乱,让自己恨之入骨的男人,是他——可是现在,执缰驱马、信誓旦旦要保护自己的人,亦是他……
湫洛不知道他们说的暗语是什么意思,只是一种紧张的气氛瞬间弥漫开来。秦王环住湫洛的腰,耳语:“一会抱紧朕。”
“嗯?”
来不及反应,湫洛只觉得腰上一紧,秦王竟然拥着自己飞身而出,稳稳地落在马车前面早已准备好的骏马上。马儿长身嘶鸣,旋即足下生风,脱出队伍。与此同时,他们身后的马车被山石轰然砸中,坠入一旁的悬崖下面。
“这是?”
“嘘,”湫洛正想发问,却被秦王挡了下来,“小声点,我们被跟踪了。”
“什么?”湫洛心里一惊。
君臣又商议了些其它国事,直到结束,也将近破晓。
湫洛再见到秦王,已经是第二天下朝了。他还在床上睡得惺忪,却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朱漆的内门被踢开。随着一串烦躁的珠帘碰撞的声音,秦王怒气冲冲地闯进来。湫洛还没完全清醒,在搞不清楚状况的情况下被猛地从被子里提了出来。秦王咆哮般的震怒在头顶上方传来:“扶涯昨天怎么跟你说的?——无碍?湫洛,你真是胆子大了!欺君罔上你都敢!”
湫洛这才醒过来,却只觉得喉头窒息的感觉压迫过来。他冷笑道:“我……咳咳……的生死……与你何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