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正好被晴子说到头痛的地方。他失眠最大的原因就在于此。人生独独缺少了八年的记忆，可每当他试图去想，就如无数次，仿佛被人放入深水，难受得喘不过气。

反反复复，他几乎就要放弃了。

“是啊。想不起来了。可是你看——”

小护士把厕所门关上，将轮椅推回床边：“小野桑，要睡觉了吗？”

小野想了想：“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没怎么睡着。”

他突然想起什么，连忙问：“啊，到现在还没有问你的名字，真是很失礼！你叫什么呢？”

简简单单的一个问题，却让诹访无言以对。

神谷微笑：“默契十足的搭档变成半个陌生人，不再对我依赖，不再对我痴缠，我为什么会有关系？难道我一定要伤情伤心，才是你们想看见的情景？你告诉我，面对这样的小野大辅，把过去全忘的彻彻底底的小野大辅，我除了保持我的微笑，还应该有怎样有关系的反应？”

明明同样的一成不变的微笑，他好不容易才能操纵的如此完美。

“你真的没关系么？”

神谷停下他的脚步，却不回头。

诹访深深叹出一口气：“神谷，你能告诉我，你真的没关系？默契十足的搭档变成了半个陌生人，你要花尽比往日更多精力去配合他。面对一个全然不同的小野大辅，对你也不再相同，甚至不再依赖的小野大辅，你真的没关系？”

“大魔王你又想到哪里去了！啊……石渡酱有可怕到什么地步，会比现在还可怕吗？不可能吧！（′°w°????????‘）”

“（?皿??）小野大辅，你活腻了！”

诹访一个巧妙的话题转移，让小野跟小石渡闹成一团。他推推眼镜，颇有些无奈的望着两人，眼角却移到了神谷的脸上。

收录结束后，晴子对小野指指手表，表示自己赶时间，往下一个病房跑去。

小石渡意味深长的看晴子跑开的背影，转头看小野：“我说你怎么接了一通电话就变了一个人，原来是有特～殊～的人在打气！敢情我这个经纪人说破嘴皮子，为你担死心也没有人家晴子酱几句话来的厉害啊！”

小石渡那语气活生生从二十几岁的小姑娘变成中年妇女一样的八卦。

小野说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他只觉得，晴子会让他镇定，能平复他摇摆的心。

他需要她。

这样巨大的差异，源于什么动力？

staff嘴上都没说，眼角却都在悄悄扫过窗帘前。

原本应该是密封的窗帘被拉开了一小部分，透明的玻璃窗外面，靠墙站了小野的护士。

小野见她开了门也跟着进来，一点都没有要出去回避的打算，焦急起来：“唉！唉！我就是不想麻烦你……你看，如果小解大解都要靠你的话……我会很难为情的，毕竟你是年纪轻轻的女生……”

那小护士又是一愣，半天才红了脸，笑出声来：“那个……我是护士呀，这就是我的工作……原本我是完全没有关系的，现在你这样说…真是的，弄得我也不好意思了。”

小野挥挥手：“不用，完全不用！到了这里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你不需要帮我的，真的。你就在外面等着，如果不行我会叫你的，真的！”

小野的声音顿时变得迟疑，像有点害怕的小孩子，对信任喜欢的人独有的依赖：“能在开始录音时为我加油打气么？我想，如果我能看见晴子酱的话，我会很心安的。”

晴子眨了眨眼。

＊＊＊

小野‘啊’了一声，才道：“不好意思，刚才那句话好像稍稍让我觉得熟悉了，才反复想了那么久。但你说的没有错，我不能让爱我的人失望，对自己抱有怀疑也是会让他们失望的。”

晴子不禁笑出声。

她靠在墙边，长长的头发蓬松垂在腰间，抬头望见楼梯道里的窗子。

“爱你的人全都没有动摇，你又怎么可以对自己动摇？你的搭档神谷桑在这时仍对你不离不弃，这份真挚难道还不足以让人化沮丧为动力吗？你怎能让他独自一人？”

“神谷桑……”

小野缓缓重复那个名字：“我怎能让他独自一人？”

“小野桑。”

晴子也平定了自己的声音。

她的语调变得很轻，想外面轻轻拂过的风：“这时候如果否定自己的话，最失望最受伤的不是你，是关心的你的人，知道吗？那些人是谁，你又知道吗？”

“小野桑！”

晴子背靠墙，大声说出来：“难道你想要放弃吗？”

小野在电话的彼端沉默了。

两个人之间的对话，病房内的小野没有听见，却一字不漏的传到了例行来给小野检查的晴子耳里。

晴子藏在角落后，犹豫片刻，转身跑入楼梯间的楼道里。

她拿出了手机，在屏幕上停顿一秒，拨通小野的电话。

诹访靠着墙叹气：“那你说怎么办？”

神谷握着拳沉默一会：“这不怪他……其实这是我的错。”

“你什么意思？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诹访推了推眼镜，神色少有的严肃：“神谷，现在的情况不太乐观。dgs已经停播三个礼拜了，就算我们能争取再停播一周，你知道我们根本不可能停播超过一个月。”

神谷皱眉：“小野刚刚经历车祸，伤都没有痊愈，难道你们要逼他？”

诹访摇头：“这是能逼出来的？我们看到他这样心里都不好受。但是你要知道，我们可以等，节目不能等。如果他不能尽快找到状态，上头已经提议先找别人替代小野君一段时间，等到他差不多能回归再——”

小野喝下水，看起来有些沮丧：“对不起神谷桑，是我不好。我不是累，我一点也不累……只是跟不上我们曾经的节奏。我做不出dgs以前那种欢乐的感觉。”

神谷急道：“小野君你怎么这样说呢，怪谁都不能怪你啊！是你还要适应。要我说，就应该再过一阵子再说，我——”

诹访走到门边，推开门，对神谷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也一同出去。

“小野君？小野君你干嘛又发呆，你每次这样我也是接不下去的嘛，讨厌啊你。”

这样的抱怨出现超过两次，在场的staff都看出了神谷撑场的辛苦。诹访跟内p交换了个眼神，神情变得严肃看向小野。

而原本就紧张的小野看见现在这样的情况，更是感到脑中空白，根本无法顺利接下神谷试图抛出的a。

然后——华丽丽的失去平衡往床下滚。

一双手伸出来扶住了他。小野转头，看见穿粉色护士裙的女孩。女孩子看起来清瘦，力气倒是不小，把小野拉起来端坐在轮椅上。

她退后，双手叉腰：“小野桑，你想干嘛？”

dgs恢复了录制，就在小野的病房里。原班人马在病房里准备好之后，都没预想到会有什么意外。

曾经的dgs太欢乐，导致气氛完全不像是番组，倒像是两个现充吃晚饭闲着没事谈恋爱。

等小野车祸后的第一次录制，才发现了问题的严重性。

小野睁开眼。

他静了一会，低声道：“原来我们还有这样一段渊源。”

晴子微笑：“而你，成为了我的病人。世事真奇妙，对不对？”

她的手碰到疤痕，慢慢顺着痕迹到耳边，才收回手。

晴子眼色暗了暗，才回以笑容：“再告诉你一件八年间发生的事吧。其实你认识我的。”

“埃？o＿o？”

小野知道晴子是在安慰他，便也不再反驳。更何况她说的也未必没有道理。他已经不再年轻。清醒了才知道，他从三十不到成为了三十六岁的大叔。

他要做的事情很多，如同晴子所说，把精力都花上纠结过去上，是否真的应该？

晴子见小野侧头若有所思，不经意看见了他左脸的疤痕。

她觉得小野需要的是鼓励而不是任何的压力。

“小野桑，不要沮丧，想不起来就算了吧。”

她对他微笑，一个很秀美的笑容。“虽说记忆就是人生中的一部份，可毕竟都是过去的事。人应该往前看，总不能把最大的精力花在纠结过去上，那样太浪费了。而且你的亲人朋友都还在，只要这一点不变，中间的过程好坏又有什么关系呢？”

＊＊＊＊＊＊

小野真不想承认，他是被想上厕所的急切给逼醒的。

关键是，上厕所这非常简单的事对于双腿都骨折打了石膏的人，简直比登天还难。轮椅就在旁边，够也够不到，更别提坐上去。虽然知道昏迷中都是护士在给插管解决，醒了以后终究又是另一回事。

小野指了指做客沙发上的东西。“那些是粉丝和亲人朋友送来的，八年来的一些东西。看到那些东西我就觉得，我想不起来，很对不起在乎我的人。尤其是——”

他眯了眯眼：“一半都是dgs的东西呢。看来真如他们所说，是个很火的节目。还去过武道馆开见面会，我却给全忘了。”

晴子原本心中是觉得可惜，看到小野的样子，却坐到了他对面。

那小护士看了看他，沉默几秒才道：“我叫晴子。”

小野腼腆的笑笑：“晴子酱，谢谢你。”

晴子却没什么笑容，她看起来有一点难过，又犹豫一会才问：“小野桑，八年间的事情，你哪怕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吗？”

话语间，有病人的急救呼叫，医生与护士奔跑经过走廊。

拥挤的走道，神谷的最后一个音节吞没在沸腾的吵闹里。

她的脸红扑扑的很可爱：“你说的啊，不行要叫我，我就在门外。”

“嗯嗯！.＿.”

比想象中的顺利。呼——小野从厕所出来，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医院里的下午非常嘈杂，神谷只往前走了几步，和诹访之间却隔了很多人。

人来人往之中，神谷转过身，诹访却看不清他。

他的声音与收录时一样，轻快而没有一丝不妥：“诹访，你想要什么样的答案呢？”

神谷以罕见的速度收拾好东西，并未特地跟工作人员道别，只是小声跟诹访说：“我有通告，先走一步。这一期也多谢了。”便踏步离开。

诹访望着神谷的身影推门，才慢慢跟上去。

他将门关上，喊住走廊中行走的神谷。

小野登时摇头摆手：“没有，我没有。石渡酱你不要乱说！再说明明你也没有安慰我，你只是可恶的威胁要扣我工资而已！”

抗议之余耳朵却逐渐发红。

诹访跟神谷站起来收拾收录时用到的道具资料，这时回头，正正经经的说：“扣你工资是小，小石渡的可怕你忘了才好！晴子等于救了你一命！呐呐，你什么时候以身相报？”

这些全都看在神谷眼里。

他的tension变得少见的high。好像小野一个最轻微的动作都能让神谷弯下腰笑很长一段时间。每一次小野紧张抬头与晴子对视，神谷都仿佛被逗笑了一样，嘴角有止不住地笑意。

这样的情绪感染了整个房间里的staff。

她应该是正是午休时间，手里夹了一个三明治，一面慢悠悠的吃着，一面给小野微笑打气。

这是小野恳求工作人员允许的一个例外，因为他觉得晴子会让他心安。

当他迷惑或者紧张时，看见窗子外面的目不转睛的晴子，心里头的恐慌就会软如棉花，也不自主安定下来，并且觉得瞬间元气满满。

休息过后的收录，让众人意料之外的顺利。

本来都做好通宵开夜车的准备，没想到小野有奇迹一般的进步。并不是彻底做出了车祸以前的效果，但跟不上的a和与神谷之间的互动明显有了更迅速的反应。

若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也能做出一两个如同过去的颜艺博取时间以及神谷的吐槽。

湛蓝的天，洁白的云，满眼都是希望。

“晴子酱，谢谢你开导我，我还可以麻烦你一件事么？”

晴子收回眼光，有些奇怪：“你说啊。”

他的声线不自觉转而放轻，仿佛在反复品味晴子的那句话。

神谷桑，不会让他独自一人。

“小野桑？”晴子见小野并不回答，稍有些不安。

小野低低的重复晴子的话：“我的亲人，朋友，和爱护我的所有人。”

“是。”

晴子肯定道：“不会就重来，不对就改正。比第一期还差就越过第一期，做出别期的成绩。培养不出默契需要的是时间，很多很多的时间，跟不上a就用该睡觉的时间去补。不管是八年前，还是八年后，你知道的，只要付出很多努力总能得到相应回报。”

晴子想，这应该不是她最初认识的那个小野大辅。

最初的那个小野大辅是不论如何都不放弃，想要向前努力的。也许八年的时间空白真的让他紧张失措，同时也改变了小野大辅。

他考虑的事情需要更多更多，没办法如以前一样只抱有赤子之心。

小野恩，额，踌躇了半天，还是妥协：“我，我想上厕所t︿t。”

小护士一愣，失笑出声：“那你可以叫我啊，我是负责你的护士，你要上厕所必须要找我的啊。你看看你现在的双腿，没人帮助是不可能方便的啦。我推你进去。”

她一边说，一边已经开始行动，推着轮椅往病房内的单人厕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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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子，果然我还是做不好dgs的，”

小野的声音依然沮丧，听得出来外面的人还没有进屋。“我完全培养不出以往的默契，也跟不上a。表现比第一期还要差很多。虽然工作人员都没有说，但是我知道神谷桑一个人也很辛苦……”

神谷凝视窗户里小野隐约的轮廓，声音放得轻了：“你不明白……只要我一个人知道就够了。诹访，这件事因我而起，我会承担责任，就算要我弥补小野君不足的地方，撑起场也没什么，你们千万不要怪他。请千万，不要让他觉得难过。”

“傻瓜。”诹访望着神谷，低声呢喃。

神谷对他淡淡地笑。

“不可能。”神谷斩钉截铁：“没有人能替代小野君。任何人都不行。”

神谷的眼神非常坚定：“如果小野君没有准备好，那我们就等他准备好。我不要和任何其他人主持dgs。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也退出来。诹访，我不是想为难staff，我知道大家都是为了节目好，只是我的确做不到。”

“不是和小野君一起，我就做不到。”

神谷看着小野喝下一杯水，站起来，用坚定的声音对小野说：“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不要自责。我向你保证，会变好的。交给我。”

他走到门外。

小野的病房的窗帘因为要收录而拉上，看不见神谷和诹访。

“果咩。请，请暂停好吗？”

内p响应小野的要求，抬手示意工作人员暂停录制。

神谷露出担忧的神色，将水递给小野：“是不是累了？要是觉得累了不用今天录了，改天再录吧。要不要紧？”

他和神谷的默契明显不如前。问题不是出现神谷身上，该主持，该开玩笑，该吐槽，他仍然在做。

差别却是出自小野。

虽然听了dgs，他知道自己该有的特定角色，但是小野却明显的跟不上，而显得心不在焉。

小野和晴子的目光交汇。他点点头。

8

小野除了双腿石膏还没有拆需要依靠轮椅，以及一些必要检查之外，基本已无大碍。

晴子道：“这道脸伤，就是为了救我才留下的。说起来那也是不久之前的事，我被人围攻，而你充当了英勇救人的英雄。最后欺负我的人都被你赶跑了哦，可是留下了胜利的战斗品。你知道你有个外号叫handsome。你还沮丧要破相了……我一直感到很抱歉。真的，一直很抱歉，在你英俊的脸上因为我，留了一道疤。”

小野听见晴子的话，又想闭上眼睛去想。

“算了，反正想不起来的。”晴子轻声阻止他。“我告诉你也一样。”

晴子心中一动，伸手去碰那道浅浅的疤。

她突然的动作让小野下意识转头躲闪。晴子却出声道：“不要动。”

“晴子酱？”

夜晚的病房里只有淡淡的月光，晴子轻缓的说着，她的笑容揉着月色，洒在夜里。

小野一瞬间，感到了心不规则的一个跳动。

他是个很容易动心的人；他想，他怕是又是动心了吧。

不行！

小野想，怎么也得先努力看看。

他挣扎着坐起身子，小心翼翼的往轮椅的方向挪动。啊以前没有发现怎么打了石膏后腿这么重嘛真讨厌。心里一边埋怨，小野碰到了轮椅的把手。就是现在！他猛地撑起身子，往轮椅上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