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寄仍在扒饭,含糊道:你求我?
是,萧玠央道,我求你。
秦寄唔一声,把嘴里的饭咀嚼吞咽。看他这姿态神色,萧玠心中已拿定七分。果然,秦寄开口:不是不行,有个条件。
一年之计在于春,这句俗话放在萧玠身上最为得宜。他既要主持春祭,又要料理春闱,还要举办春蒐。除此之外,还得关心前方战局,看顾秦寄衣食住行,简直忙得脚不沾地。
不过春祭春闱对秦寄来说没什么乐趣,春蒐却是可以参与参与的。
不用他开口,萧玠也晓得他有这意思。马背上的儿郎困于宫墙,如何不想出去。但须知语言也是一门艺术。
秦寄拿起最后一朵纸花,道:你话太多了。
萧玠笑容僵硬了,嘴唇哆嗦着,想说些抱歉之类的话。下一刻,秦寄的手伸到他面前。
将那朵纸花递给他。
萧玠默了一会,低声说:皎皎出生的那天,我等在外面。
秦寄托纸花的手一滞,继而行动如故。
她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孩,睡得很安静,不哭也不闹。小小的,软软的。萧玠语气滞涩,我不敢问阿耶怎么样,也不敢看陛下的脸。我感觉陛下阿爹他在哭,但我那时候从没有见过他流泪。我很害怕。等人都走了,我进屏风里看到阿耶。他的脸都白了,也是安安静静地睡着。我看到阿爹抱着他哭了。我以为他死了。
阳春三月,皇太子代天主持春蒐。
皇室四时狩猎,除却娱乐和礼仪因素,亦是一类郑重的军事演习活动。至萧恒登基,更回归到狩猎以助农时的原始意义。如今萧玠主持,沿袭旧俗,安排四方禁军与东宫卫队组织方队,参与狩猎。
郑绥之弟郑缚已有十七八岁,年纪轻轻便做了正四品的东宫卫率,很难说没有其兄余荫的缘故。他出身世家,又是萧玠从小看顾长大,正是春风得意,任谁都要奉承几句。如今正立在旗下,整理盔甲。
萧玠分明没有发出声响,秦寄的目光却投过来,问:还难受吗?
萧玠摇摇头,从床上坐起,看着漫延的纸花,你一夜都没睡?
秦寄只问:有河吗?或者池子。
你讲。
秦寄手指敲打筷子,我上场,得请一件东西。
第138章
一日吃饭,萧玠便迂回开口:阿寄,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秦寄正扒拉八宝饭吃,已经是第二碗。他百忙之中看一眼萧玠,意思是讲。
萧玠道:今年是我第一次主持春蒐,有些怯底。我想了又想,到底得要一个好手帮衬。阿寄,你能不能去?
很多年后,萧玠忘记了那天是否流泪,但他永远记得那个可遇不可求的白雪世界,金银红花开满池塘。他看到柳枝居然绽出嫩黄的新芽,像一个男孩硬壳剥开后柔软的心脏。
***
新年到来,隆冬远去,春暖花开。
萧玠攥了攥手指,目光无意识洒落池面,自那之后,他们就经常吵架。每次都闹得很凶。他们以为瞒着我,其实我都知道。我有时候想,如果皎皎还活着,是不是不会这样。
他呼吸逐渐急促,不得不停下来,缓了一会,继续道:再后来,阿耶走了。奉皇七年到今年,我和阿爹过了十五年,十五年的初一,他都没有说过这件事。我们该怎么过初一就怎么过。我知道他是怕刺痛我,他知道我对皎皎,有过怨望。而我一开始是怨恨他,后来我也怕刺痛他。但越不提,我就越愧对。
他看向秦寄,秦寄手指被蜡纸染成淡淡红色。萧玠问:你梦到过她吗?在你梦里,她是多大的样子?
左付率一见他,便捧道:郎官这身甲真漂亮,瞧瞧这金丝络子,只怕价值不菲吧。
郑缚笑笑,便有右付率接道:这可是开国的定国公穿过,听说殿下收拾库房见了,特意赐给的郎官的。就连上柱国当年也没受过这样贵重的赏赐呢。
郑缚得意洋洋,嘴上犹道:哪里,全仗殿下错爱罢了。
萧玠领秦寄往春明池去。
一夜雪紧,池水也被白雪覆盖。秦寄也不管,将纸花放在结冰覆雪的池面,反倒像花朵们破雪而出。萧玠看着他推放纸花的手,突然福至心灵地明白缘故,也走上前去,从秦寄身边蹲下,问:每年初一,他还好吗?
秦寄道:我们不过初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