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一个神情漠然身穿官服的女孩子手捧一只盛放衣物的托盘走来,问他:崔刺史没在帐子里?
郑绥的回答模棱两可:她最近有要事。
虞仙翚得到答案后并没有走开,而是审视郑绥眼睛,嘴里却在关切:郑将军的嗓子怎么了?
这时候秦寄制止了他。
秦寄两只手变戏法一样,从看似牢固的绳结间穿到身前。他站起来,那摊死蛇一样的绳子萧玠一样地滑在地上。
他边系裤子边对萧玠说:我要吃饭。给我弄饭。
萧玠一下子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那张冰冷的脸化成毒蛇一口咬在他心头的致命伤上。他嘴唇剧烈颤抖,一下子把腰带摔在秦寄身上,整个人一根断折的稻草一样跌倒在地,捂着脸无声地哭起来。
他突如其来的崩溃叫秦寄得逞了,秦寄的心却揪成一团。
太奇怪了。太不对劲了。萧玠绝不肯在自己面前哭成这样,但他现在居然哭成这样。他为什么会哭成这样?
秦寄凝视萧玠,说:你对我好是为了他,他看重我是为了你。我算个什么东西。
萧玠和他对视一会,扭开脸,说:先吃饭。你不爱吃粥?我叫人给你做个馍来。
他起身遮挡住灯火,光线改变后,秦寄那张和他相同的脸又变回之前满不在乎的样子。秦寄说:我不吃饭,我要解手。你捆着我我怎么动?
她并不细腻的手落在那堆丝织物上轻轻摩挲,只说:等使君回来告诉她,我做好了新衣请她试穿。
嘱咐完毕,虞仙翚瘦小的身影一只蜷居的小兽一样隐没在黑夜里。郑绥冲她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像一个猎人,也像一个钻入圈套的猎物。他站在靠近帐篷的位置,夜风掀动帐门,缝隙间泄露出萧玠伤心的鼻息声。
那只碗被撞掉,萧玠也被他撞得退后一步。他道:我讲错了,是你阿耶。
我阿耶。秦寄笑笑,你怎么不问问我一个南秦少公为什么背井离乡去国千里?你把我送回去,才是要我的命。
萧玠这时候有点恼怒,叫他:秦伯琼,你不要这么讲话。你也大了,不要这么伤他的心。
郑绥道:行军心焦,长时间顾不上吃水,倒了。
倒了嗓子是要好好保养,不然这辈子很难变回来。虞仙翚问,郑娘子来了,将军不去见见女儿吗?
郑绥的面部肌肉发生了一种很古怪的走向。很难理解他听到郑旭章会这么紧张,但虞仙翚理解了。
***
夜间积云呈一种雾状散落天际,君水之畔的土地浸汗的皮肤一样格外湿黏起来。
郑绥手里端着饭菜,炊饼仍冒出刚出炉的白色热气。他要迈进帐中时,听到有人对面走来的脚步声。
秦寄觉得询问是一种示弱,但还是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萧玠只把后背给他,好一会,秦寄才看见他抬起袖子擦干净脸,转过身,有些木然地问:你还要解手吗?
秦寄眼睛盯在他麻木的脸上,没有说话。萧玠把这当作一种默认,低手解开他腰间一条猩红汗巾,要将他亵裤脱下来。
萧玠一顿,说:我帮你。
他把旁边干净的恭桶拿过来,伸手去解秦寄的腰带。将秦寄外裤脱下来的一瞬,萧玠听到秦寄带冷气的嗤笑。
秦寄刻毒地说:梁太子倒很习惯伺候男人。你还这么脱过谁的裤子,郑绥吗?
秦寄到底年轻,更少有城府,脱口道:我伤我自己爹的心,和你有什么关系?
萧玠察觉不对,阿寄,你们究竟怎么了,你和我说说好吗?
灯光落在他们脸上,恰到好处的阴影把彼此不同的地方涂抹掉,又把隐秘的相同夸张了。两张脸化成了一个模子里倒出的面具,只是一个更年轻,一个更年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