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等待他南秦的父亲。等了一天、两天、十二天。
第十二天,我没有在他的脸上看到眼泪。
萧玠终于病危。
是的,我给萧玠修的那副琵琶弦,上的弦油是一种叫做锦花枯的毒油。常日触碰,毒入肌骨,性命即危。
萧玠如期病倒,我的生天近在眼前。他一死,我就自由了,我终于能自由了。
但我依旧喘不过气来。
我既是我母亲的骨肉,又是迫死我母亲的凶手的种。
他要我活,也不肯放过我。
我受不了了。
我舅舅笑了,狗咬狗的好戏,这不正巧吗?
我舅舅坐在灯下,像一段枯木,又像一条伪装枯木的河鳄。我突然想起,迫死我生母的有两拨人,一拨是造反的今上,一拨是逼宫的世族。
他和世族合作,有无互通。但同时,世族也是我舅舅的必杀之仇。
萧玠好转的一个夜晚,我舅舅再度找到我。他丧心病狂的那一面再次暴露出来,他掐住我的脖子说,轻声细语说,杀了他一次,就能杀第二次。你是个乖孩子,你是你母亲唯一的孩子。杀了他,杀了他我们家去。你就能自由。
我张了张嘴,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我问,一定要杀他?
一定要杀他。我舅舅说,他死了,皇帝怎么活得下去?
我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我只喜欢自由。哪怕是死的自由。
按计,我赢得了萧玠的信任,但实在没想到皇帝会亲自审问。他太冷静,太敏锐,眼睛太毒辣了。皇帝几乎一开始就窥破了我的居心叵测,但幸亏萧玠夹在父子矛盾的围墙里,对外界环境的危机无知无觉。
我就这么被萧玠强行保了下来。
我后悔了。
据传锦花枯之毒至今未有解药,从南秦而来的郑挽青告诉我们,大部分据传是不牢靠的。幸亏不牢靠。
萧玠活了过来,谢天谢地他活了过来。他居然活了过来。他怎么就活了过来。
病榻上,萧玠看着我,拉过我的手说,多想和你再弹一曲啊。
我流下眼泪。
他那根生命的蜡烛几乎被蜡油淹没,他却仍执意点燃。他撑着逼皇帝娶妻,打理自己的后事,有天我来弹琵琶,看他打开箱奁,把所有的东西铺在床上,估计是他从小到大的衣服玩意,我看他的手从一只断头风筝上掠过,捧起一条撕裂的深红衣服边,紧紧抱在怀里。
我得走,我得赶紧走。
还记得萧玠在行宫那场无缘无故的重病吗?皇帝几乎把行宫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任何嫌疑人物。
因为我就藏在萧玠身边,而我的工具早已毁掉。
不管是借朝臣之力削弱皇帝,还是借皇帝之手铲除世族,对他而言,都是大仇得报。
我遍体生寒。
原来如此。
他撕心裂肺地叫起来,阿梨儿,这是你母亲的皇位,这是你的皇位!他们父子鸠占鹊巢那么多年了!你要拿回来,你要替你母亲拿回来!
我看着他,问,我们不是家去吗?
相处的一段时间,我发现自己低估了萧玠的聪慧。他迅速判断出行宫眼线的存在,甚至找出与朝臣走动的一条暗线春玲儿。要知道,春玲儿人在教坊,一旦深挖下去,她和我父母之间的主仆关系也难以遮掩。
春玲儿必须死。
当天,我舅舅找到我,要我不再插手此事。我问,春玲儿出事,不就摸到了朝臣的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