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没办法,实在是这年头日本的网球氛围太好了一点,尤其是年轻女孩中间,网球特别常见。林千秋平常如果要打羽毛球,羽毛球搭子很难约到,网球就不一样了,随便找个朋友,只要有空都能叫出来。
她又不喜欢直接约陪练……体育运动如果只是运动,趣味就少掉大半了。平常本来就很少有机会和老朋友联络感情了(毕竟她比较宅),林千秋是很想利用好体育运动的机会的,这也算一举两得了。
既锻炼了身体,也做了社交。
她没有认识几个这一行的朋友,然后就固定找她们了解行内的事,甚至更进一步把她们当做自己的角色原型。因为林千秋觉得这样做会导致自己失去观察者的敏锐,太深入其中,感情上有了偏向,落笔就可能走形……
不过这样经常去,也让她认识了不少银座女招待,即使其中多数都是一面之交的程度——大概是做她们那一行的就是要有记忆力,招待过的客人,即使只是一面之缘,换一个场合也最好能认出来(虽然需不需要表现出自己认识对方,这一点要看情况)?所以3月底林千秋和朋友去打高尔夫球时,也是一下被认出来了。
“林桑?”画着精致妆容,衣服也是新款大牌春装的年轻女士,看到林千秋时露出了恰到好处的疑惑神情:“真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您。”
说是这个行业不让卖身了,是‘堂堂正正’的服务业。然而就算是普通服务业,也多的是委屈要受(这一点华夏人感触最深,因为就不喜欢干伺候人的活儿),更别说是银座女招待这种有些特殊的服务业了……先不谈卖身不卖身,这一点每家店、每个人情况不同,那卖笑却是必须的。
所谓‘卖笑’,和服务业一般的‘微笑服务’可不是一回事。
服务业的‘微笑服务’,说到底重点还是服务,微笑只是服务状态下附带的。属于是有当然好,没有也问题不大,只要本职服务完成就行了。而‘卖笑’,这就是服务本身了,这上面要做的好才有竞争力,这带来的人格上的践踏、精神上的压力,完全是另一个等级的。
大家都沉浸在‘明天会更好’‘经济只会上行,不会走下坡’的幻梦里,显然没有想过那些事有多么地不合逻辑!要知道,哪怕是资本主义世界,按照资本主义的运行规律,那也绝无可能!
之所以能够短时间内造就一个地上天国一样的乌托邦,套用那句经典之问‘那代价是什么呢’?代价就是透支了未来的金钱、潜力、心气……很多很多。
这就是林千秋之所以同情的根本原因了,她看到了‘现在’,也看到了那个‘约定好的,一定会到来的未来’……作为一个中国人,看到注定悲剧的命运无法改变,只能看着往下走,那哪怕不是自己的命运,也很容易动容吧?
大概就连盛村自己在邀请时也没有别的意思,他很清楚,只是邀请女招待们出来玩高尔夫而已,根本不能趁机占什么便宜。甚至女孩子们愿意过来,那就是给他面子了,足够让他今天在朋友面前有面子。
至于说借此拉拢客户什么的,真要是得这样拉拢客户,那时间永远是不够用的!那么多客户呢,这个这样,那个也这样,就算是有分身术也应付不过来啊。
所以,除非是非常特殊的客户,比如说两人之间关系亲密,几乎是半包养状态。又比如说,这个客户尤其大方,在自家工作的酒吧挥金如土,需要特别巴结。不然的话,姑娘们找个理由也就拒绝了。
而且她们是真的忙,日程很紧呢,所以拒绝起邀约来根本不用心虚。
没想到美花小姐也摇了摇头:“唉!和您一样,盛情难却啊……是盛村先生啊,您应该见过盛村先生,上次您来的时候他也在呢……他邀请了我们俱乐部的几个女孩子一起过来——不是招待局,就是像朋友一样带我们玩儿。”
林千秋还真知道‘盛村先生’是什么人,是一家大银行分行的副行长,这个身份在当下而言已经很高了!毕竟众所周知,银行业正是火热的时候,或者说,未来它依旧会非常火热,日本经济好与不好,都不影响银行过的滋润。
虽然不是所有支行的副行长都值得‘尊敬’,但盛村先生所在的支行位于东京、规模不小,可想而知他是什么位置的人了。至少对于银座女招待来说,是值得更上心的客人。
“美花小姐?”林千秋一开始没认出对她打招呼的这个银座女招待,不过到底是她最近的取材对象,她在银座时基本都在观察她们,印象极深,所以走近一些后还是认出来了。
她不知道对方的真名,‘美花’这个名字应该说是艺名吧……做这一行的都这样,很少用真名的,都会对外用一个艺名。
美花小姐微笑着点了点头:“您今天也来玩高尔夫吗?还是您就是这边的会员?”
林千秋和南云凉介在越后汤泽玩了三天,除了滑雪,也享受了一些滑雪度假村的特色服务。不过再怎么说,汤泽都只是个小地方,除了滑雪,以及日本各景区都常见的温泉,所以三天过后,再也呆不住的两人就重返东京了。
之后林千秋的生活很长时间都过的很平静……嗯,相比起这时的多数人,她属于很能静下来的那种了。毕竟这个时候很多在其他人看来很有诱惑力的东西,在她可能都一般——是的,1989年的日本纸醉金迷,如同出笼野兽一样肆无忌惮,大家都或主动或被动地加入了这股浪潮。
但林千秋站在后世回望这个时代,不仅不会沉醉,看到其他人的执迷不悟,甚至会有一种旁观者清的同情——他们以为会一直持续下去的‘盛世’,会一直存在的很多东西,都已经没多少时间了。甚至,那些都不一定真实存在过,只是一场泡沫幻影而已。
然而,虽然是不怎么打高尔夫球,但耐不住高尔夫球在这年头大行其道啊!就和林千秋默默捡起了上辈子的网球一样,林千秋这几年也多少接触过高尔夫球。不过不像网球她本来就会,也比较喜欢,她对高尔夫球始终没什么感觉。
大概是她还没有到喜欢高尔夫球的年龄?总觉得高尔夫球普遍是老年人的游戏呢——比较平缓,老年人也玩得来,世界范围内确实是少数几个老年人参与特别多的运动项目。只是在日本这里情况有一些不一样,这边全民高尔夫球热呢!
不只是中产阶级的中年人,好多林千秋的同龄人居然也在玩,还玩的比较深入,不是尝试一下的程度,都办高尔夫球场的会员了!
这家高尔夫球场是新开业的,日本泡沫经济时代也是高尔夫球的黄金时代嘛,这就让东京周边时不时就会有新的高尔夫球场开张……想来如果不是高尔夫球场占地面积大,养护维持的成本高,导致这一行的门槛其实很高,大概每天都会有新球场开业。
林千秋的这个朋友是这家高尔夫球场的投资人之一,算小股东,所以最近经常邀请各路朋友来玩。这算是招待朋友,也算是给自家生意打广告——这年头高尔夫球场的会员费高的惊人,尤其是这种一看就很高级的,算下来客户群体其实很狭窄。这种情况下,最有效的广告其实就是这个圈子里,熟人之间口口相传。
林千秋本身其实是不怎么打高尔夫球的,她平常锻炼身体,如果要做体育运动,一般都是去打羽毛球或者网球……是的,除了高中时就参加学生社团的羽毛球,她也慢慢把上辈子的网球给捡起来了。
日本自己的作家写到银座女招待这类角色的故事时,都普遍或暗黑或苦情了,林千秋以华夏人的视角看,更不可能写一个无忧无虑、只管发射魅力就能过上挥金如土生活的银座女招待——这类角色就算有,一般也会写为配角,做功能性角色使用,没有深入她们的人生,所以才能有这样的呈现。
当然了,林千秋始终是写通俗文学的,所以虽然是个不让人愉快的故事,但依旧很爽……简单来说,女主是一个复仇黑莲花来着。因为是复仇,所以一些事上过激一些、一点也不善良,也能被读者接受,还能随着女主角的复仇感同身受地爽。
因为要写这样一个故事,林千秋这段时间除了写作,时不时就会去银座的一些高级酒吧、俱乐部取材。
因为中国人总是想要改变命运的,所以特别容易感同身受。
然后,抛开泡沫时代一些过于浮夸的东西,这个时代所谓‘激动人心’,在林千秋也只是‘老生常谈’……这样一想,就更不至于被牵动了。
平静的日子里,林千秋先是休息了半个月左右,然后又开始了写作。之前银座女招待的灵感,现在正好付诸实现——这不会是一个多愉快的故事,毕竟‘银座女招待’的光鲜亮丽从来也只是表面上,那一行里从来不会少了血泪。
另一方面,也是时代不同,如果是几十年后,这种事倒是会容易很多。那个时候日本都‘失去的三十年’了,经济不好,舍得在银座俱乐部撒钱的有钱人也就规模萎缩了,生意不好做,姿态自然放的更低,对一般客人也得多巴结。
现在的话,客户足够多,银座女招待也就有了选择余地——套用此时三得利社长那句‘这可是女大学生身价最高的年代啊’……这话虽然粗俗,很多时候也有失偏颇,但确实是此时日本社会普遍存在的一种现象。
总之,经济繁荣之下,所谓‘身价’到达历史高点的又何止是女大学生?银座女招待也是一样的。
至于美花小姐说不是招待局,也很好理解。有的时候交际,会请艺伎、银座女招待这种人物帮衬,既是一种招待,也能在必要时充当润滑剂,这对美花小姐来说就是工作了。今天不是招待局,那就是单纯出来玩的了。
不过要说的是,盛村先生这种人,要请银座受欢迎的女招待出来,如果是招待局,那倒是挺简单的,公事公办而已。相反,不是招待局,可不容易把人叫出来!
这一方面很简单,银座女招待们也不是傻白甜,工作就是工作,生活就是生活,招待局那是明码标价的,大家都有钱赚。而如果是出来玩,为什么要和客人一起?要想玩的开心,怎么也不能和不能得罪的客户一起啊。战战兢兢半天,还一分钱拿不到,图什么?
林千秋轻轻摇头,示意远处已经带着一个从未接触过高尔夫的同伴开始玩的朋友:“是朋友邀请来的,盛情难却啊……我个人的话,其实不太能体会到高尔夫球的乐趣。一大群人,追着一个小球走来走去,甚至还要乘车去追……”
体育项目里多的是一群人追一个小球的项目,但那是什么范围的场地,又是怎样的节奏?总之不会是高尔夫球这样慢悠悠的样子。
说了自己的情况,林千秋也顺嘴反问:“您呢?您是来玩高尔夫球的吗?”
这个时候,哪怕是兜里没有一分钱,从地方乡下来到东京、举目无亲,都不知道今晚睡哪里的小伙子,也坚信自己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他们并不觉得上班族那种体面的生活有多难得到……甚至上班族一眼望得到头的稳定,他们还要鄙视呢!
毕竟‘稳定’换一个说法,就是也没有发大财的机会了。
现实也证明,这些年轻人不是异想天开,这个时候一夜暴富的例子在东京不要太多哦。而且就算达不到一夜暴富,要过上轻松的、享乐的生活,却也是不难的——这可是东京服务业拿小费都能高过工资的时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