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名攀得上山已几乎支持不住的老头,喘息嚯嚯的说:“阿麒那天采药,给金线头咬了一口,现在瘸了腿,走动不便。那。他的女儿就在下边眼侍他呢!”
这时滚滚洪流,在黑夜里沾火滚雷似的,摧枯拉朽一般的、天摇地动的责隆而下,遇上它的,谁都给吞噬,没顶、粉身碎骨:只见那时苦苦支持着不让激流卷走的父女,已快撑不下去了。
小欠看了铁手一眼。
甚至没有气喘。
他一人背的,抱的、拖的,带了三人,上这高山,可是却不喘一口气,不流一滴汗。
小欠正想说些什么,忽听山下有妇人凄厉呼叫,“救命”不已,还有小孩嚎哭之声,小欠立在下张望,只见一位老者挣扎在一栋茅屋前,半身已为洪流卷着,一个小女孩用左手竭力抓住门板,另一手紧紧抓住老者下放,那老头儿才不致让洪流卷去。
刚才他们才不过在半坡停了一停,却几乎为之窒息。
上得高处丛林更密。
下面水流远火,火焰冲天,却又因水而灭,时明时暗。终于火光渐减,火势渐灭。
铁手暴喝一声,“两个都救,一起跟我走!”
话才说守,闻咋勒勒一阵响,那座木屋己完全崩却、溃倒。
看来,跑要比毕直跌下要慢得太多了。
可是事实并不然。
——当小欠从那已给水淹得整座都浮了起来,漂走了的茅屋抱住一个小孩子掠了出来之际,他也跑到了山脚下,冲进沙石洪流里,他的姿势如此之猛。以致洪流都为之分开了两路,他终于冲到那苦苦相互支持着的父女身边,一手搭住一个,吐气扬声,再往山上竭力拔步疾奔!
他猛一腾身、跃起、整个人乍沉下去,竟是为了快速到达现场,而整个人毕直山头往洪流所淹的村落跳坠下去!
只见他一路坠落下,疾如弹丸,眼看要到洪流肆威的大地前,他足寻山坳、突岩,约略借力,一沾即弹,呼地勾挂在一棵大树丫上,继而急荡到有孩子发出哭声的住处。
铁手则不然。
龙舌兰药力未散,依然昏睡。
他放下了龙舌兰,转身,小欠也正好放下了他包袱里的琴。
两人一点头。
因为不明所以,只能看看这剑一般的哥儿,望望这铁锅般的好汉。
小欠忽道,“如果我们是敌,你手中无一人能弃,又落在我的下风,我一剑便能杀了你。”
这时劲草忽风,吹得林木沙沙狂舞,脚下洪流火海,身畔哀泣呼号,令人体目惊心。
这样说着,眼里忽有点潮湿,还生起了生离死别的感觉。
不知怎的,他每与龙舌兰分手,就算小别,也会有这种难分难舍的心情,好像每一次分手,就是把自己上的某一部分切断了,又像是以后就不能/不会/不可以再相见。
他也不明可以会有这种感觉。
小欠也道:“这儿也不须人看守。我和你一齐下去,救一个是一个。”
铁手道:“好,我助那对父女,你去抢救那婴孩和瞎妇。”
小欠把琴和的包袱解下,眼中生起了一种依依不舍的奇怪神情,然后说:“就这么办。”
小欠一看那披头散发的妇人,皱起了眉头:“老古吉,你怎么把孩子留在屋里了!?”
只见那妇人哭闹着要冲下山去,但给两位乡民拦住了、拉住了,她挣扎去不得,就跪下来哭求小欠和铁手:“小欠子啊,我的女娃娃给撂在下边了,你们刚才一发大喊,我抱了以为是娃娃的就外往外跑,却是个枕头……小欠子呀,你行行好,跟这位神爷大显神通,再飞下去救我那**一次吧……我求求你,我已没了当家的,总不能连娃也——”
小欠气得鼻子都歪了,一顿足:“也有你那么粗心的妇人。”
大家都有默契。
——这一刹间,没有能比他们更了解对方的心意了:天威莫测,人太渺小,难免生俱。
怕。但有些事,虽然怕,但这是得做。
他手上的刀,像一只吃箭的狗,见箭就“咬”了下去。
没有一支可射着他。
也没有一支可越过他,射向铁手或龙舌兰。
这刹间,他居高临下。
铁手也马上止住脚步。
小欠在高处,背风。
两人都点着了对方眼里的斗志。
也看清楚了彼此心里的恐惧。
这箭过不了小欠那一关。
小欠倏然色变,向紧拢在这“不文山”的一名黑汉乡民叱问:“怎么——詹大娘还留在‘一丈溪’这儿!?她不是到佳阳去她儿子那里么!?”
那黑面汉子嗫嚅道,“你这就有所不知:詹大娘去了,可又老又瞎,前天又给她媳妇儿赶回来留在这里了。”
小欠顿足嘶声道:“那么,麒步怎么没跟我们上山!?”
小欠在这片荆棘地稍停,揩汁道:“这儿叫‘不文山’,势高,水淹不上这儿来。下面都是坚石,火也一时三刻,蔓延不上来,后有山径、要退走不难。”
他边清点人数,边用衣袖楷汗,忽然顿住了。
因为他发现铁手没有流汗。
铁手却只哈哈笑道:“好说,好说,小兄弟的背敢情已经不痛了?”
小久怔了怔,带了健壮的,伸手背扶老弱的,往上拔步就走,迎着风抛下了一句话:“你不盯着我,我就不痛了:你也可以继续吃我的风了。”
可能是走到高处之故吧.那些跟随着二人在上跑的乡民,忽然都觉得寒气和焰熏都没那么熏人、迫人了。
他才一搭住父女两人,两人如见救星,都用手抓紧了他。
那女的叫:“大爷,你先救爹——”
老的也叫:“壮士,你救小女……”
他没有跳下去。
他跑。
他开步就跑,一路跑了下去。
小欠道:“去吧!”
铁手道:“保重。”
小欠的毡帽早已掉落,乱发掩遮了右额右眉,从而他的眼神就在黑夜里、黑发后、黑风中剑也似的亮。
更不清楚这感觉从何而来。
亦不知道龙舌兰是不是对自己也有了这样的感应。
可是这不是依依的时候。
铁手也放下龙舌兰在一处长有软草的地上,向乡民说,“他有病,你们照顾着。”
乡民都点头不迭,心里感激不尽,只不知这从天而降的生罗汉究竟是谁,却震诧于平时只在山上酒馆里默默做活的小伙计,居然会这一身高来高去的大本领。
铁手低声在龙舌兰耳畔说了一句:“你好好休歇,我回头就过来接你。你快些好起来,要比以前更快乐如意。”
铁手见这情势,就说:“我下去。你守这儿.”
小欠疾道:“不。我去,你守。”
铁手截道:“这时候不争这个。”
因为不做、就不是人了。
就白活了。
这时,山下又隐约传来婴儿的哭声,山下这一哭,使得山丘上一妇人愈发放声大哭。
铁手在他身后,看到他的出手,眼睛亮了:两人一笑。
苦笑。
涩笑。
铁手人在下锋,向风。
两人衣袂飞动。
那些跟两人逃难的人,望望小欠,又望望铁手,都不知何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