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铁手、麻三斤、陈风已全走入“崩大碗”酒铺的店里来了。
铁手还扶着个受伤的人儿。
龙舌兰。
一只店里养的三色犬,正自他尸身跨过,还用舌头tian着尸首仍与淌出来的血,见小欠来了,还摇了摇尾巴,汪了一声。
小欠至此,才点了点头,自语道。
“敦煌排印掌,打不着人已碎五脏,厉害。”
他皱了皱眉:那堆是胰脏!
还有少许的肺和肝!
他再往店前走去,那儿刚才狗口稍为蹲踞后又强撑入店的地方。
他们的领袖已殁。
他见伤口仍在冒血。
他想捂住它,不让它流血。
——一个老练精强的名捕如铁手者,如果不是心乱如麻,又怎会犯上这种失措之举呢?
他仔细观察。
他在看。
看狗口吐来的秽物:那是一滩血。
——那伤口本来说是他的。
他得欠她一辈子!
他心里乱,但外表平静。
——可是,有谁知道他的心,已乱成一片、撕成七块、碎成千片,扭成一团!
他宁愿那一刀是划在脸上、心上,甚至脖子上都好,来换去龙舌兰所受的那一刀。
龙舌兰什么都没说,只抓紧他的手,哀哀而泣。
她热泪流落到伤口槽子里去,更使她雪雪呼痛起来。
她每呼一次痛,铁手的心就痛一次。
他知道她崩溃了。
龙舌兰再勇敢、再坚强、再想维持“我是女神捕舌兰”的形象也下顶事了,因为这一刀,正伤在她如花似玉的脸上。
人都只有一张脸。
——对谁而言,青春都只有一次。
她是一位敢于闯荡江湖的女侠,出身于世家,自小受到宠护,练得一身好本领,凡事都非常顺意,她也懂得谦虚反省,人也聪明剔透,知晓防范未然,知道充实自己,也颇能洁身自爱,持正行侠,成为京城里一位相当知名、武林中人公认的“女神捕”。
不过,她这次却失了手。
受到了挫败,也遭受到敌人的挟持。
他一消失,铁手才忍不住说了一句:“陈捕头,你今回出手好狠。”
陈风那一张脸又布满了刀子:“对这种败类,已不必逮着归案,下手难免会狠上一些。”
小欠没说话。
龙舌兰其实伤得并不重。
可是她伤在脸,所受的伤其实不过在颊上划了一道血口子而已。
但她也伤在心。
死在店里的人当然就是:——负责“杀手和尚集团”南部兵马的“狗口大师”屈圆。
他死的时候,五脏六腑已无一完整。
——他闪得开陈风的一掌,却没闪得了“排印掌”的掌风。
他这回看得更仔细。
(那是喉骨,还有这一块一块碎碎团团的,应该是心脏吧?)然后他信步入店。
就看见一具尸首,倒在店的中央。
血里还有些碎块,仿佛还活动着,象一条条短短肥肥无耻的虫:(那应该是断裂了的大肠和小肠吧?)他低首走至亭里,凝目而视。
只见那儿也有一滩秽物。
一大滩。
他的心虽乱,动作也有失措处,但他的判断力没有减低,说话也很冷静,观察力依然明晰。
所以他不再追击那剩下的十名杀手。
——追击已然无益。
而且定。
许是因为他天生的样貌就气定神闲,本身的气态就云倚渊峙,也或许是因为他感受到一种什么危机,所以他在这心乱、心动、心痛、心里极不好受的时际里,他的外表仍镇定如恒。
只是别人轻易发觉不出:他眉骨上都布满了汗,汗湿背衫,那不是瀑流飞雾溅湿的,他的手仍然很稳,但运作已有点乱:要是不乱,他又怎会才接住了尤舌兰,便伸出手指在她伤口上,痛得她叫了一声,铁手才忙说:“……对不起。”
他却知道她什么都说了:她是为了听他的活,才会吃那么一刀的。
她是个漂亮女子,这一刀,她挨受不起。
他对不起她。
她紧紧的抓住他的手。
他为她止血。
他的手仍定。
只有龙舌兰却在她风华正茂之际,脸上挫了这一刀。
她呼痛。
她哭泣。
——偏偏那是一个极其可怕、残狠的杀手。而且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也可能那就是“子女杀手”这种人“怜香惜玉”的方式。他们专以“虐香碎玉”来”怜香借玉”。
“香”和“玉”遇上了这种人,能保不受虐遭毁,已属万幸了。
因为他听了铁手那句后,就怀疑自己是猜对了。
于是他缓步走向那狗形岩上。
那是刚才狗口和尚掠过稍停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