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性改了,他就不是他了。
——你也不是你了。
他在回答“改下了”前,还会深深地望了龙舌兰一眼。
一个人的真正本性,是改不了的。
就算一时强致,但在不久之后(乃至很久之后)又会在重要(大)关头显现了出来。
甚至更彰。
他这一连串追问,咄咄逼人,铁手在寒夜里、冷风中,却汗如雨下。
这一下子,铁手从这敌手的一番话里惊悟到过去平生,所作所为的种种成败得失、虚实真幻。
但到头来,他深深望了龙舌兰一眼,仍是发出一声长叹:“你说的好。这正是我的缺点。我改不了。”
东风凛,人情恶,刀锋冷冽。
自半渡听了铁手这样说,就笑了起来,剔起一只眉毛,问:“你改不了?”
铁手坦诚地答,“改不了。”
他无法冒险抢救龙舌兰。
他也不能对不起龙舌兰的眼光:要是出了什么事,他一辈子都会记着刚寸那深深的一望,也一辈子都不能面对这记忆里的眼光。
——对他而言,苟活不她痛快死。
铁手道:“你未说完,我不出手。”
白兰渡道:“那最好。我信你说的。你要听,我就说了,你太是爱充英雄,责任感重,所以更重然诺,守信义。这就糟了。你这种观念害了你自己,但你生来就是这样子的人,这也是你的特色,你改不了,也变不了,一变,就不是铁手了。你看你的过去,有多少次是为了守信、赴义,或要保住朋友的性命、颜面、而致受制于人、受尽奈毒、屡遏凶险、险死还生的!?你的大侠个性正是你的罩门死穴!”
铁手听得在夜风里衣杉尽湿,也不知是飞瀑溅雨还是冷汗直冒不已。
他可以!
她不可以!
——就算给白兰渡这杀手估个死着硬定了,他也不能改变这想法,这决定。
她是个女子。
——她是位女神捕,但毕竟仍是是位美丽柔弱的女子。
他是男子汉。
他只望了好一眼,看到的是。
——理解。
——惊惶,还有哀怜。
比绝招还绝!
铁手本来故意以对话来分他心神,现在,却给人一番话下来,反而挤兑在那里,动不得了。
他看了龙舌兰一眼。
——不可以罔顾道义。
——所以只有对方威胁恐吓他,他却不能冒险做牺牲朋友的事。
白兰渡直指出他的本质,令他无处可以遁形。
——自己一时对敌产生好感,待会几生死相搏时,难免就会手里容情,这岂不凶险得紧!
他这才明白这“子女和尚”的机诈深沉,心中更由衷的佩服了起来。
——但龙舌兰仍在他手里,刀锋冷,飞流白,深潭寒,他不得不好好的听对方把话说完。
因为白兰渡的话令他惕悟了。
他是何等精明之人,听这一番话,知道对方除了故意赞他讨好他好让他下手时留余地之,更重耍的是:他道破了自己的性情。
这一来,如果自己认了,就没退路了:——他不能言而无信。
铁手亦然。
——他纵明知这些确实都是自己性格里隐伏的缺陷,但仍是改不来,改不了。
改了,就不是铁手。
他改不了。
——江山易改。
——本性难移。
只听铁手哑声道:“佩服。”
这两个字他说得衷诚无比。
白兰渡道:“我本来也佩服你,但我却不服气你的信服的道义。一个直正的英雄是能破指出禁,出将人相,叱咤风云,另创天地的;而枭雄却能呼风唤雨,百无惮忌,做视同挤,唯我独尊的。你格守道义,到头来却为道义的铁枷所困——就像现在,我抓住了你的红粉知己,你能不能不救?能不能不理?能不能不顾道义,不理她生死,向我出手?嗯?”
白兰渡道:“不试一试?”
——这是刚才铁手问过他的话。
铁手汁流浃背:“不。”
——敌人可拿他人性命威胁他,他可绝不做拿朋友的性命来解围、作冒险求功的事!
因为他是他:他是铁手。
铁的手,热的血,仁慈的心。
他不以冒这个险。
——子女和尚不是戒杀大师,他比戒杀精警。
——他也想似白天在戏台下用“隔山打牛”乃至‘隔牛打山法’救人,但知这杀手书生早有防备,何况,这地形根本无法施展此法,而且,还有狗口杀手和另外二十名杀手掠阵。
天生就是让他来保护她的,而不是拿她来作牺牲品。
——不可以!
——绝不能!
——但更有的是信任,以及一种:“你出手,别管我”的坚决暗示。
他不看犹可,看了,就死也不肯那么做了。
——就算斫掉他两只手指,他也不能牺牲掉她的。
他也想捣破缚自己身上的茧。
他希望能获得龙舌兰的理解。
可是不能。
只有承担和面对。
——这才是这番话的可怕处。
比武器还有杀伤力。
只听白兰渡道,“殊不知你的弱点,其实比谁都多、都大都可怕!而且你的缺点正是隐伏在你长处之中!”
铁手听得惊然一惊,拱手道:“请教。”
白兰渡喝止道:“你要听就好,不必抬手,我怕你向我暗中发劲——你一出手,你便下手,这是我跟你的约定,你别迫我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