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我请了好几个老师,专门负责教我琴、棋、书、画以及优雅从容的仪态与许多繁杂的宫廷礼仪。我每天有做不完的功课,稍不对便会被老师责罚,不过这些小打小罚和我从前流浪时所经受的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
我的“爹娘”会定期来检查功课,其它时间,我乐得一个人清静。
半年后,他们请了一位画师为我画像,那画师在见到我之后竟仿佛失了魂魄般,呆了好一会儿,临走前,他只说了一句“六宫粉黛终要无颜色了”。
夫人想了想,摇头道:“留个‘薇’字,以后你就姓付,叫付薇。若有人问你,你便说是‘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蔷薇’的‘薇’。”
我点头,我只能点头。
夫人似乎越发满意我的完全顺从,拉起我的手道:“以后,你便是我们的养女,直接称呼我们爹娘便可。”
之后,下人端着两杯茶,要我敬给尚书及夫人,我照作,而座上的那二人只浅浅地碰了碰杯沿。
“想不到倒是个懂事的孩子。”对我的安静与顺从,夫人似乎很满意。
“这样才好管教。”尚书赞同道。
接着老男人跟那个女人说了些什么,那少妇看我的目光中便流露出一种喜悦——一种面对金银,捡到宝贝的喜悦。
于是她不再冷漠,而是笑吟吟地拉过我的手,带我进了内室。
那样的笑颜之中没有温暖,只有让我毛骨悚然的寒意。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这点很相似,我与她出奇的投缘。
那个七岁的孩子是一路逃着来投奔付尚书的,蓬乱的头发,黑漆漆的小脸,整个人像是刚从泥潭里爬出来,浑身散发着难闻的味道,即便是我当年最惨的时候,也不至于弄成这样。可一身的狼狈却丝毫不影响那令人心痛的眼神,有不屈,有无畏以及一丝淡然的忧伤。
那不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应有的眼神。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乳名叫阿月的女孩子是付尚书妹妹的女儿,顾凌波。
付薇篇——断红尚有相思字
我本不相信命运,然而另人悲哀的是,无论我相信于否,都只能任其安排。
那个老男人把我带走的时候,我想我这辈子恐怕真要到此为止了,那种能做我父亲的年纪的大官,买个美貌少女回去能做什么好事?
我当时怔了怔,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同时也明白了,我的未来将再一次被转交。
可叹,控制我生命的权力被一而再再而三的转让,却惟独我自己无论如何也抓不住。
阿月就出现在那个时候。
于是我便莫名地成了这尚书府的小姐,后来我才知道,这付尚书无女,唯有二子,皆与它处任职,常年不回家来,我便是这府里唯一的小姐。
我不会傻到以为这是我命途多舛天亦见怜,这些年的景遇让我太明白人心之险恶,付尚书见我时目光中的贪婪和隐忍让我明白他与其他人并无不同,甚至心计更加深沉,而付夫人眼中的妒恨与无奈更告诉我一个事实:他们一个爱我的美貌而不能拥有,一个嫉恨我容貌却不能对我出手——因此,我对他们必然有不小的利用价值。
这二位“爹娘”很在乎我是否完美。
夫人点点头,吩咐我起身,状似热络地道:“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回夫人,十五,叫采薇。”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那天晚上,我吃了这辈子最丰盛……不,是我当时所见过的最丰盛的一餐,第一次睡上了那样柔软舒适的床塌。我才知道,买走我的老男人是当朝尚书,另一位自然就是尚书夫人。
第二天一早,我这辈子第一次在别人的服侍下起床,梳洗,换上我只有在梦里想过的华裙,在下人的带领下见到了付尚书。
尚书大人见到我的一瞬间有一丝怔忪,随即难以自制的笑起来:“好模样,好模样,连我都吓了一跳,夫人,您看果然……”在接触到尚书夫人透着些酸意的目光后,尚书大人识相地闭嘴。
小小的阿月在她的舅舅家的日子并不好过,几乎是和下人差不多的,甚至有的时候,她身上还会多很多伤,我不明白付尚书对这这个小小的侄女儿有什么不满,为什么任她被如此欺凌。
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小阿月依然每天笑吟吟地面对身边的人,无论对她好的,欺负她的,甚至是虐待她成性的尚书夫人,她的亲舅母。她这样显然是明智的,身为弱者之时,还偏要不自量力地去做强者之挑衅,那才是傻瓜,想办法活下去才有办法改变命运。我明白这些不奇怪,我却惊讶于那个八岁的孩子也明白这些。
她并不是真的屈服,她的眼神,她的笑容,甚至是她看似毫不犹豫的顺从,无一不表现着这一点。
可是,无论怎样,都好过继续留在人贩子这里——我还不想死,无论老天给我安排了什么样的命运,至少这一刻,我还不想死。而如果我留下,不是被折磨死,就是活活饿死。
于是我跟着那个大官来到了他的府邸,那时候,我甚至不识得尚书府的牌匾上写得是什么。
屋内有个目光高傲的妇人,看我像是在看什么低贱的东西,这样的眼神我见惯了,没什么。我娘跟我说过,这个世界能让一个人低贱的只有那个人自己,别人怎么看无需在意,也在意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