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认伤之准,手法之快,用劲之巧,实在令人匪夷所思。能将一根迎风弯折的普通野草叶如此准确快速的插入肿胀堵塞的创口之内,这等功夫实非常人所能及。在场人众之中也不乏那眼明手快的一等好手,但要说谁能与之匹敌的却恐怕是一个也没有。只是,这寻常一片草叶探入伤口又能如何?难道如此便能挽回陈老爷子的性命不成?大家的心里依旧七上八下,大多狐疑不信,只道他还有进一步施救的举动。哪知那人却已缓缓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人群外踱步而出。临了,只淡淡丢下一句:“十日之内不能沾盐,否则前功尽弃不说,毒性反噬加重必定令其骨断筋销,那时便再难回天了……”
伸头主事的门人一时也不知该当如何是好,但转眼看时却见地上的陈老爷子神色竟已缓和许多,没有先前那般痛苦。无常锥刺中的伤口之中正有点点毒血顺着草叶一端缓慢往外滴落,色泽乌黑,腥臭难当。这情形分明是治愈有望之象,原来那人抬手之间竟用最普通的半截草叶就化解了陈老爷子所中之毒!想那五色教的独门兵刃无常锥,其上淬炼的那剧毒真可谓是见血封喉,但在此人手中医治起来却比那坐馆的大夫治疗伤风感冒还要轻松许多!手到病除立马应验!若不是在场有几百双眼睛一直瞬也不瞬的看着,这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事情恐怕说透了大天也没人会信……
那主事的门人连忙领着八卦门众门人齐齐拜倒跪了一地,感激客套的话语分毫没有少说。
那人抬起一只干枯黑黄的手掌,伸出一个指头点着地上气若游丝、随时都可能断气的陈老爷子,冷冰冰又问道:“要死还是要活?”话有所指,这才明白问的是那陈老爷子生死。但,要死便待怎滴?要活又待如何?难道凭你一句话便定他人生死不成?
众人犹豫不决,更不敢轻易答话,但看那陈老爷子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真是随时都有可能撒手人寰。其中一个主事的门人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像那神秘之人拱手一礼,郑重求道:“若是先生能救回掌门的性命,从今往后八卦门全体上下必定深感先生大恩,但有所命,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那人透过斗篷露出眼睛,在那门人面上扫了一眼,依旧跟冷冰冰道:“要死还是要活?”刚才这一番体棉话他竟似丝毫也没听懂……
大头鬼与白发鬼却已将那人接下毒针的手法看得真切,心里齐地一惊,霎时难免激动得浑身颤抖不已……如果这世上还有人能做到这样的,除那人之外便再无别的可能,但那人不是已经死了么?他们心里曾千万遍想过那人还没死的可能,如今眼前一切已然应验,怎能不令二人激动?当下不约而同的纷纷拜倒在地,躬身俯首以额触地,目中早已是老泪纵横,重重地不断磕起响头……口中碎碎念叨,这些年来日盼夜盼,总算等到了今日……旁人不解,不知二人这又是闹的哪处戏码,但他们心里知道,那人还活着,而且那人现在竟真的来了……
一晃神,那人已气定神闲在阵中站定,双手背负身后,顾盼之间自有一股令人难以抗拒的威严。也不知是敌是友,究竟为何目的。受困的墨者同时将几百双眼睛同时放在了这人身上,但在他那奇异的、自身天成的压迫感面前却同时变得鸦雀无声,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下。
那人入得阵来,却也像是完全没有看到这几百号人一样,一双明亮的眼睛在众人面上逐一扫视一遍,目光所及之处众人无不纷纷低头避让。此人似乎大有来头,但却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只见他目光一顿,似是见到了什么,然后便旁若无人一般径直往那八卦门众聚集之处走了过去。所到之处人众纷纷避让,自然而然形成了一条道路供那人行走其间。只见他目不斜视,三两步已走到了受伤中毒的陈老爷子身前,忽而弯腰伸手在老爷子的脉搏上搭了一把,然后一言不发的从地上扯了一根再普通不过的草叶持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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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天行此时若想杀他简直易如反掌,这么些年过去了,两人的真正实力仍如隔着这天与地之间的距离一般遥不可及……
沈天行忽然抬手喝道:“停,快停下!”二人赶紧齐齐停手,虽然年轻,却都已累得汗流浃背。
沈天行倏忽往前一个箭步,一把将左带刀的身子拉扯过来,左手抵住后背一阵推拿按压,右手托住后颈反扣咽喉之上。忽而全身一用力,竟将左带刀整个身子猛地往前一压,就像对待一个熟透的大虾一般弓着腰按倒在地上。双手猛然往他腋下一拖一送,膝盖顶住后背往前一推!只听得“哇”的一声,本来已经不省人事的左带刀忽然开始张口狂呕,鲜血如同打开了阀,如注**了满地!四下里顿时腥臭难当,众人纷纷掩住了口鼻。再看左带刀的人,整个身子像极一个忽然泄气的皮球,不断收缩着往下坍塌干瘪下来。沈天行抓住时机将准备好的那些野花野草合在掌心中重重吐上两口自己的唾沫,然后用力揉搓在左带刀的身上,前胸后背,任何一处细小的地方都没放过。渐渐地……左带刀已有了明显的呼吸,贴着胸膛已能感觉到他的心跳也更加强健平稳起来。沈天行这才长长呼了口气站起身来,对诸葛座前和那墨侠笑道:“好了,这条命总算是保住了。此人还需要长期的静养和康复训练才能逐渐恢复,只是他这身功夫……恐怕是不能恢复如初了。”
噗通数声,早有几个墨侠一齐跟着跪在了地上,一言不发重重给沈天行磕了几个响头以表众人心中的感激之情。
身旁诸葛座前和那墨侠已齐齐应道:“我来!”
“好……”沈天行当下再不多话,弯下腰来以指点地,围着左带刀和他们三人的身外堪堪在地上画了一个浅浅的圆圈,冷冷对其余人中道:“老夫行事中途谁若迈过此圈,请后果自负!”这番画地为牢的做法若是换了旁人来做必定十分可笑,但这番动作既出自百目魔君之手,便是谁也不敢将它当做玩笑!一时间,几百人众纷纷往后退避,竟是谁也不敢稍微往前,统统离得远远的。
沈天行索性扯下那件原本宽大的黑色斗篷,一边动手将它撕成一条一条细碎的布片命二人缠在手上。一切准备停当,这才吩咐道:“你二人分别从前后撑起左带刀的身子,一个从头到脚,一个从脚到头,一寸一寸不可疏漏半点,用力将此人周身皮肉捶打上两遍。记住了!中间绝不能停,且一拳不能多,也一拳不能少,下手宜重不宜轻,宜快不宜慢,明白了么?来吧,咱们这就动手!”左带刀全身早已淤塞肿胀,血液和细胞液不断自表皮往外渗透,除了还有微弱的呼吸和脉搏之外实已形同死尸一般。若不借助外力先将他全身筋脉捶打上两遍,则气血根本无法流动起来,如果气血不流动,即使沈天行用毒解毒的本事独步天下那也是无能为力的。
诸葛座前闻言却反到踏上一步,昂首道:“左带刀为了大伙闯阵受伤难道便可以不救吗?这里在场的年轻人大多不明白那代人的恩怨和是非,难道就应该心甘情愿在此不明不白丧命吗……”
“你……”杨成恼羞成怒,愤恨道:“我墨者行事必有所指!自古正邪不两立,难道诸葛家的人也想为这邪教魔头说话不成?”
诸葛车前忙走到前面,冲两边拱手一礼,又对那杨成道:“钜子息怒,舍弟年轻识浅,但绝没有冲撞钜子的意思,还请万般海涵。”说完将诸葛座前拉到身后,却又转身对那百目魔君再次拱手,恭敬道:“老前辈好,请问那左带刀还有救吗?”
那年轻人朗声回道:“老前辈您好!我是诸葛家不成器的小辈,在下诸葛座前!”想了想,伸手介绍他身旁一人,道:“这位便是我大哥诸葛车前,我大哥嘴笨,但人很好,我也替他向老前辈您表达一下心里的想法,我大哥也想活着,好好的活着!”
百目魔君见了这直爽可爱的年轻人也禁不住眼中含笑,点头道:“好,很好……你说的话老夫听进去了。要知道,老夫平生从来不救求死之人,只因一个人若是一心求死,便是暂时救下了也是毫无意义。老夫要救的必定得是人,而不能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而已!你既求生,老夫便给你生想要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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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百目魔君此时依旧静静看着那恳求他救人的墨侠,淡淡又将那句话问了一遍:“要死还是要活?”
没人答话,没人敢答话……
沈天行的眼神也自失落,心里却还存着一丝希望,迟缓道:“老夫再问最后一遍,你可要想好了……你要你的朋友死,还是要他活?”
忍让和妥协,并不代表一个人软弱好欺,所以沈天行终于还是忍不住出手了……
那江西三雄中现存的二人双双袭来,身在半空却突然浑身一抖跟着重重砸在了地上,短刀脱手丢弃一旁,正用手指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脖子……然后双眼翻白,全身突然变得乌黑僵硬,就在这短暂的瞬间,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
在场这么多人,竟没一人知道他们是怎么着道的又或是中的什么毒。
那墨侠再得知他的身份后已哑口无言,内心十分彷徨,此时更被问得说不出半句话来。自古正邪不两立……除非此人肯出手相救,否则他所一直崇拜仰望的左带刀将必死无疑……他此刻的内心就像现在这个战场、这个虫阵困境一样乱得一团糟……
杨成忽而上前,戳指对那尚自彷徨无定的墨侠斥责道:“我以墨者钜子的身份告诫你,不准再跟魔头说话!你以为他当真是怀着好心?嘿嘿……还不知道背后藏着什么样的毒计要来害你,害死这里的所有人,百目魔君就是恶鬼,恶鬼!明白么!”
听完杨成这番话,百目魔君不禁神色黯然地摇了摇头,重重一声叹息……
如此一来,不只是阵中被困的墨者众人,包括那五色教三鬼和百余教众也都不禁纷纷看得呆了……无常鬼做梦也没想到过,自认牢不可破的虫阵竟会如此轻易任人穿梭无碍……
那究竟是何人?独自闯阵又是什么目的?
大敌当前,怎能容人横加插手坏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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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此时老人也已然明白,这些人既然见到了自己的真面目又明白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此后再说什么也是宛然,对方绝不会相信自己是为阻止这一切而来。
难道真的要将这些人全都杀尽了,这场恩怨才能有个结束的时候吗?
他整个人就像一个从硫酸和烂泥里滚了一圈又爬出来的怪物,想地狱里受完酷刑的恶鬼……但绝没有一丝还像个人,甚至已经完全脱离了一个人应该具有的基本的模样……
众人也曾和五色教的人打过交道,无相鬼、白发鬼、大头鬼……真实面目无一不是怪异丑陋以极,但和这位五色教主百目魔君比起来却还是小巫见了大巫。
人群里有那胆小的主,大白天见了百目魔君这幅尊容也禁不住后背发冷,汗毛倒立。更有甚者竟浑身虚汗,脸色苍白差点吓晕在当场。大家这回明白了,为什么百目魔君从刚才到现在一直蒙着宽大的斗篷不以真面目示人,只因他这幅容貌确实足够惊世骇俗,若是先见了这幅尊容,八卦掌的门人还会准许他动手救治自己掌门吗?那个无名的墨侠还会求他救治左带刀吗?人的名树的影,若大家早知道这位就是百目魔君,恐怕避让还来不及,就更别提请他救人了。
那杨成在众人印象里一向是隐忍含蓄的,但此刻也宛如完全变了个人一样,没有丝毫犹豫便一剑往那百目魔君面上当头刺下!似乎两人之间隐藏着什么化不开的深仇大恨。
百目魔君则不慌不忙地侧身避让,杨成的剑锋转到中途突然上挑,斜斜往上掠起,挑中了那百目魔君斗篷的帽兜一角,“刺啦”一声顿时将斗篷扯作两半,这才显露出百目魔君的真实面目来。
几百双眼睛又再次齐刷刷地盯紧了百目魔君,那些眼神中有的充满了恐惧,也有的充满了好奇,但不管是怎么样的情绪,这一刻都变成了**,因为惊恐而产生的**。
左带刀自从被大头鬼伤了之后便被众墨者纷纷围在了中央,一是怕那湘西阴家的家主阴不离不依不饶趁他没有还手之力又要将其丢出虫阵,二来也是怕他真的咽气之后变成凶煞危害阵内众人。此刻见那相求的墨侠在前面疾步引路,众墨者马上默不作声闪身一旁,主动让出一条路来请这神人通行。
血魔灌顶毒功所灌输之毒比之那无常锥上见血封喉的剧毒还要更加霸道难缠。左带刀此时的状况简直是糟透了,浑身像一个吹得膨胀到极点的皮球一样血红肿胀,局部的皮肤也开始溃烂,不断往外渗着淡红色的粘稠**。三魂七魄实在已去了九成,早已没个人样,之所以到现在都还迟迟未咽下这口气,全凭一股不服输的血性强撑着。此人在墨者之中声望极好,乃是年轻一辈墨者中建功最多、最有希望和前途的一个,再加上平日里待人亲和宽厚,是以他只要一刻未曾断气,众墨者便多一刻也不忍心就这么将其抛弃不顾。
那神秘人很快便被带到近前,见此情形自也觉得十分棘手,但依然还是耐心的仔细检视了一番。最后小心的将左带刀身子轻轻扶正,就在正准备要继续往下进行施救的时候,旁边突然站出一个人来,出言大声喝止道:“你不能碰他!”
这时,旁边一个墨侠平日里与那左带刀最是交好,两人感情也最厚,见了这番情形心里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若是这人也肯救助被大头鬼血魔灌顶毒功所伤的左带刀……说不定还有一线活下去的希望……
这人也是个敢想敢做的人,又正好见他治好了陈老爷子之后正好从自己面前走过……当下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更顾不上再向谁请示什么,擅自往前踏出一步,拦住了这人去路,重重一礼到地,俯首求道:“还请前辈也救救我那兄弟……”
那人停下了脚步,隔着黑色的斗篷看着面前这位恳求自己的墨侠,眼中神色令人难以琢磨。
那湘西阴家的门主索命无常阴不离,见逃出生天无望竟不惜拼个鱼死网破,用世代家传的千年尸毒倾注地脉之中,这是要毒地的节奏!
地载万物,此番举动若是成真,不单是地上的这些个人,包括地下和这方圆十几里的山谷也将沦为一片死地,不仅如此,未来百年之内这孤山之中也都将人畜难近且寸草不生……
正当诸葛家两兄弟还在讨论今日会不会身死于此的时候,突见那边大头鬼带领的五色教众中一人翩翩离群走了出来。此人穿着件普通教徒的黑色劲服,不知怎地随手一翻,变戏法似的翻成了一件异常宽大的斗篷笼罩全身,头脸低压在帽兜之中,流星大步径直往虫阵里走来。
而那人却仍如未闻未见一般,神色间竟还是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若不是因为他施展妙手回春般的神术救了陈老爷子,他这般神态实在是委实看了就有些讨厌的。
人群里也顿时跟着纷纷议论起来,只有墨者钜子杨成和其他几个江湖中老一辈的成名人物见了这般情形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这些人的眉头反而因此皱得更紧了些……
眼前此人的神态和举动,都让他们这些人不约而同的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应该早已死去多年的人,一个曾经和上一任墨者钜子并驾齐驱的人,一个同样是惊天动地但却让这些人永远也不想再见的人……
那主事的门人干咳了两声,只好重重一礼到地,重又答道:“要活!”
只见那人似乎这才听懂了他的话,点了点头,道:“他已不能说话,但有你愿意替他做主也是一样……”说罢俯身翻过陈老爷子的身体,见那无常锥的伤口刺在后背,此时伤口中已经因为毒性蔓延而肿胀堵塞连一滴血水都不能渗出。那人眯着眼睛看了看伤口,用手指丈量着手里那根纤细柔韧的草叶,之后轻轻折断一截抛弃在地,又将剩下那节草叶放在口中用唾液舔舐了一番。只见他将剩下的草叶夹在两根手指之间忽而手腕一抖,手指闪电般往前一探,不等众人反应已将那纤细柔韧的草叶顺着创口笔直探了进去!
众人一惊,这才反应过来,再定睛去看时,只见那草叶早已直没至柄,只留下短小的一截露在外面。
这时,那八卦门中有人终于忍不住沉声问道:“尊驾何人?想要做些什么?”
那人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冷冰冰的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要死还是要活?”
这话问得众人更是面面相觑,也不知这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沈天行用脚拂开地面上的圈子,几个墨侠鱼贯而入,纷纷抱拳向他行了一礼,然后脱下自己的衣物裹着左带刀的身子抬了出去。
杨成此时的脸色却已变得更加难看……看那百目魔君举步要走,抢先一步上去,剑尖直抵他的胸膛,高声叫道:“邪魔!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就去死吧!”剑尖往前一递,用尽了毕生功力狠狠刺下!
岂知剑尖到处竟如戳中了一个沾满机油的滑腻之物,这一击竟顺着百目魔君的肋边斜斜滑了出去,丝毫也未对其造成伤害。正待变招上前,忽觉面前腥风一阵,那百目魔君几乎是贴着他的脸与他站在一起,眼里杀意渐浓,咧着残破的嘴唇,露出一口腐蚀得乌黑恶臭的牙齿,森森一笑,忽道:“杨钜子,你是要死还是要活……”这还是沈天行进入虫阵之后第一次问一个健康的活人这样的问题。问得杨成止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嗫嚅了几下嘴唇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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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当下双双配合着动起手来,对着左带刀的身子一拳一拳用力捶打下去。沈天行全程目不转睛的看着二人动作并时加提醒二人配合的快慢节奏和落拳力度。如此,堪堪打完了两遍,左带刀的身子已显得更加胖大稀烂了几许,直看得圈外其余人众皱眉忧心。
好在有了前车之鉴,纵是如此也始终没人敢逾越雷池半步。
五色教这几百弟兄入谷之后的种种精心设计、以命相搏,拼的无非就是个不惜与墨者众人玉石俱焚!这节骨眼上怎能容人如此轻易便进入垓心地带……
白发鬼在旁也急了,鼓足劲力自吹筒中一连吹出七根毒针,根根疾劲、根根见血封喉,带着尖锐的破风之声向那人激射而去!
那人听声辩位,连头也没回,描淡写地将左手往半空挥了一挥,那些个激射出去的毒针顿时便**然无存。
沈天行点头道:“现在还有救,再耽搁上些时候,这话便不好说了。”
诸葛车前一礼到地,说道:“若是左带刀有救,还请老前辈您一定不吝施以援手相救,在下代他这里向您谢过了。舍弟秉性纯真,救人心切的这番苦心还望能够理解。”简短几句,话语间却说得滴水不漏。他诸葛家既不想得罪人,也不敢耽误了救人大事。看来此人身为诸葛家主的长子,确实有其过人之处,无论说什么、办什么分寸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沈天行慎重续道:“你们既然都求我救人,那便救人要紧。只是老夫实在已经老了,现在需要两人上前协助,你们谁愿意来?”
那一直默不作声内心痛苦挣扎的墨侠突然抬起了头,高声喊道:“要活!我要那左带刀兄弟能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我自己也想好好的活着!”
沈天行的眼中终于能看到更多的笑容,他甚至微笑着将那墨侠扶起,点头道:“好,很好……好好的活着本就是每个人都应有的权利,为国、为家,好男儿不惜甘撒热血,但这个崭新的时代要我们活着,好好的活着,活着去努力创造一个更辉煌和平的时代。”
杨成忽而暴怒骂道:“身为正义之师的一员,向一个邪魔外道苟且求生,你不觉得羞耻么?连你也毙了!”
那墨侠用手扶着自己的脑袋,双目赤红几欲奔溃,他内心的挣扎实已到了极点,是相信固有的对百目魔君的定论,坚持正邪不两立;还是开口答复此人,请他出手救治那性命危在旦夕的左带刀。生与死,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正在此时,旁边突然站出一个年轻人来,此人双目爽朗清亮,大步上前挺胸道:“要活!不仅左带刀他要活着,我们这里所有的人都不想死,我们都想活着,好好的活着!”
百目魔君微微一怔,神色多了几分赞许,竟然点头笑了,缓缓道:“好,很好……你要活?你叫什么名字?”
这一来,众人心里才真正明白,那些个什么无常锥见血封喉、血魔灌顶令尸身化为凶煞、重重围困无法破解的无相鬼虫阵以及湘西阴家注入地脉的千年尸毒……跟眼前的百目魔君比起来都是那么的微不足道。这个容貌如同恶鬼一般却曾经纵横江湖数十年的百目魔君,才是他们应该真正所惧怕的存在,如今,这位正主就站在他们面前!
一时间,在场虽有数百之众,却再无一人敢对百目魔君动手。
众人在百目魔君的注视下不自觉都往后纷纷退避,生怕离得他近了便会中毒丧命,刚才那二人身手也不算弱,到头来却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旁边有人早已按耐不住跳了出来,二人分持一柄短刀左右朝他袭来,并且厉声喝道:“百目魔君,你与我江西三雄的仇还记得么!今日便是你为我大哥偿命的日子!”不由分说,双双突袭而来。
沈天行本来一心只想化解这场恩怨,救下受困的众人和脚下这片正在被千年尸毒毒害蚕食的土地……没成想这么些年过去了,有些人心里的仇恨不但没有淡忘,反而越来越深、越来越无法放弃……连给他个施援救人抑或是说话辩解的机会都丝毫没有……他本无需忍让这样的角色,因为他原就不会将这样的人看在眼中,现在也是。有些人的眼里永远只有他自己所认为的那份对错,根本不曾在乎过他身边的人,更没关注过自己身边正在发生的变化;这种人是永远也不会有真正的觉悟和精进的,因为他们眼里只有自己;所以百目魔君也偏偏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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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暗自咬紧了牙关,他也许曾经真的这么想过,但现在的他已不是从前那个暴戾嗜杀的百目魔君。他是沈天行,这么多年了,他终于从自己的心里又再次觉得自己做回了当年那个沈天行,那个真正的自己……
老人举目四望,来的这些个墨者和其他各门派中的弟子几乎都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而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也都没有参与过几十年前那场天地变色的血战,所以他们对五色教和对百目魔君的恨还远远没有达到他们师门长辈那一代人的那种不死不休的程度。或许,他们的心中已经并不全是仇恨;或许,这个崭新的时代已经带给这些年轻人更多新鲜开明的思想也说不定。
于是百目魔君没有去直接理会那墨者钜子杨成和站出来讨战的众人,目光却转向了那个求他救治左带刀的那墨侠,用很淡的口气,轻轻向他问道:“你要他死还是要他活?”
这时,又有几人从中跳了出来,各自手持兵刃,默不作声分立在杨成左右。无一例外的是,这些人无一不对那百目魔君怒目而视。
杨成眉如刀戟竖立,面色沉重威严,拦在百目魔君前面叫阵道:“你这魔头!潜入虫阵意欲何为?嘿嘿……就算你自恃本领高绝,但这里几百号人一拥而上,今天也同样叫你死得难看……”那些纷纷涌上前来的大多是江湖上成名的前辈,他们之中或有同袍死在五色教手里,或有同门曾被百目魔君亲手击毙,总之个个都早已将那五色教和百目魔君狠得牙痒痒,现下个个跃跃欲试,只待一声令下便即一拥而上,恨不得马上便将眼前的百目魔君给活活剁成肉酱!
要说此人究竟是不是百目魔君沈天行呢?还真是!自从辞别了至亲沈浪和诸葛白星之后,他便一直易容潜伏在五色教众多教徒之中一路跟随,本想找个机会现身出来,真正化解这场持续了百年的江湖恩怨,但却始终没等到合适的时机。直到眼见那湘西阴家的家主竟不惜以千年尸毒开始荼毒此地时,他终于忍不住了。原本还不到现身的时候,现在也已站了出来……
只因那百目魔君的面容已实在不能用言语形容得出来……
那是一整块整似乎即将融化的面皮……
消融瘫软的面皮之上有着早已移位变形的五官……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喝令众墨者尽皆一怔,纷纷转头去看那出面之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当代墨者钜子杨成。只见他眉头紧皱,面色也较先前更加铁青,冲那神秘人戳指厉喝道:“百目魔君!!!你以为装疯卖傻对众人不理不睬,便没人识破你的真面目吗!给我撒手!休要用你那邪恶肮脏的双手触碰我正义之师其中任何一人!左带刀他是死是活都不用你在这里惺惺作态!”
“哗!”此言一出,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难怪那神秘人面对众人束手无策的剧毒时竟能这么轻描淡写便轻易化解,只因他便是众人此次进山的主要目标,那个江湖传说中十恶不赦的五色教主百目魔君!!!
岂料那百目魔君却宛如完全未见杨成这么一号人一般,只顾自己低头弯腰,分开众人脚踝,不断的从地上捡拾着一些野草野花掐在手里,似在准备救治左带刀的应用所需一般。
那墨侠见他不答,以为他不肯答应施救,于是噗通一下跪在地上,不惜叩头求道:“请前辈救救我那苦命的兄弟……他……他实在不该就这么死掉……”
此人忙抬手将那墨侠扶起,没有一句多话,只将手臂一扬,道了声:“带路。”
墨侠心中看到希望,高兴得连连道谢,手脚更不敢有丝毫耽搁,忙不迭在前引路而行。
此时虫阵已成,正在无相鬼口中虫笛的声声催动之下飞速盘旋收缩,那毒虫虽小,但个个皆是剧毒无比,口中颚钳外露,盘旋舞动之际只消稍微擦着一点便必定会狠狠扯下一块皮肉来。那人进就这么无遮无拦径直走去,顿时看得阵内阵外众人皆为之一惊。
不过也确实有些古怪,那飞速移动的毒虫何止千万,可是那人抬步移动之下这些个毒虫竟如见了活鬼一般纷纷往两旁避让,丝毫不敢往他身上沾近半点。
那人就这么一步、一步……安然无恙的在千万毒虫之间悠然穿行而过,然后在众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形下很自然的就像是在自家庭院里散步一般缓缓走进了阵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