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苍一手拿掉布巾,一手心疼地抚摸着雪眠的脸,才几日不见,她的小脸就瘦了一大圈,苍白而憔悴。
“师傅。”
雪眠不管被缚绑的手,整个人“撞”进摩苍的怀中,急切地问:
“唔唔……唔唔……”
斗篷中传出难受的声音,回应着摩苍的问话。
是雪眠!
“师傅,你在说什么?你快走啊!”雪眠急了,如果摩苍不能从棣焕手中逃脱,那她刚刚所做的一切就毫无意义了。
“哈哈,摩苍,你的脑袋终于变聪明了。”
棣焕又大笑,檀香木小匣子递向摩苍,里面还有一粒噬心蛊,那是他为摩苍准备的。
棣焕不再装腔作势,诡笑地看着摩苍,拍拍手掌,以掌声为信号传出指令,好戏正式拉开帷幕,他是写戏本的,又是看演戏的。
不一会儿,有个披裹着厚黑斗篷的人影被推入复华楼,那人踉跄了两步才站稳。
望着眼前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身影,隐隐有熟悉的气息,钻出斗篷,飘飘袅袅地拂向摩苍,沁入他的口鼻,刺激着他的神经。
摩苍恼怒,搂着干呕不止的雪眠,他行走在燎迹大陆诸国,自然知道噬心蛊的存在,噬心蛊最毒辣之处在于没有药饵,体内的蛊虫会将人心啃噬殆尽,让人失心而死,无药可医。
不过,给他时间,他一定能够找出杀死蛊虫的办法,他绝不会让雪眠沦为棣焕的玩物。
“摩苍,皇侄女用她换了你,你可以走了。”棣焕对摩苍的怒火不以为意,反而闲闲地说道,“至于淳熙和燕韶,毕竟是央啻国的臣子,只要他们的弑君嫌疑不消除,就算是高宗皇帝再世,也不会枉顾王法徇情的。”
“这丸子叫做噬心蛊,丸子中包裹着未孵化的蛹,只要进入人体就会化蛹成蛊,若不喂蛊药饵,就会啃噬着人心为食。”
于是,棣焕心情愉悦地说明雪眠吞咽的丸子为何物,毫不意外地看到摩苍脸色骤变。
“当然,本王不会害皇侄女的,本王会定期给你药饵,让你和蛊和谐共处,共创千秋伟业。若你背叛本王,就得承受蛊虫噬心之痛,日日不得安生。”
“雪眠,不要。”
未待雪眠回应,摩苍一个箭步上前,将雪眠拉到他怀中,医者的天性让摩苍敏锐得感觉棣焕手中的丸子,不是穿肠毒药,就是摄魂迷药。
“师傅,请你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不,本王会听从高宗皇帝的隐谕,奉你为隐帝,遵循你的命令。”棣焕盯着雪眠笑得更加诡异,“但是,你既然要当隐帝,就要承担隐帝的责任,再创高宗皇帝时的辉煌,让央啻国成为燎迹大陆的至尊圣朝,这是你必须付出的代价。”
棣焕相信与族人模样迥异的雪眠,必有特殊的能力,高宗皇帝才会在数百年前就认定隐帝的存在。他直觉认为隐帝的出现,一定会成就央啻国至尊圣朝的地位,重现高宗皇帝时的盛世,不仅老天爷半天,冥冥之中连高宗皇帝也为他的千秋伟业铺路。
闻言,雪眠怔了下,明白了棣焕的意思,她回头看了眼表情凝重的摩苍,成为隐帝,也意味着她要放弃属于雪眠的一切,放弃与摩苍之间的羁绊,放弃关于隐族的一切,回归容成隐棠,成为皇族一员。
本以为雪眠外表乖巧娴静看起来又胆怯柔弱,棣焕没料到关键时刻她也是很有魄力的,敢自认隐帝对他发号施令,对她的欣赏再加一分。
她若心甘情愿成为隐帝,那么,他会如她所愿,而她必须对隐帝之名负责,付出她该付出的代价,承担她该承担的义务。
“难道你连高宗皇帝的隐谕都要无视吗?”
所以,无论他多么想磨灭隐棠的存在痕迹,多么想隐藏隐棠的与众不同,到最后,他还是将命运的选择交给了隐棠。
“哈哈……”
棣焕突然大笑起来,枉费褚恪十多年的“处心积虑”,忍受苦肉分离,到头来还是机关算尽,无法逃脱既定的命运,他千方百计对他隐藏的秘密,自动送上门了。
只是,为何在数百年前,容成皝会认为容成氏会出现发色瞳色与众不同的族人呢?为何他会认定此人就是天命所归之人呢?
摩苍的疑惑,也是棣焕的疑惑。
棣焕眯起眼睛,充满危险味道的目光,盯着雪眠手中的玉扳指。
雪眠!
从向来怯弱谨言的雪眠口中说出来的隐情,仿若惊雷轰顶,直击摩苍的心,震得他的魂魄都颤动了。
摩苍定定地望着背对着他对棣焕下令的雪眠,那一袭犹如上等雪色丝绸的长发,柔柔地垂在她身后,挺直的背脊如同坚硬的壁垒,以守护的姿态横亘在他面前。
“既然我是高宗皇帝数百年前就认定的天命所归之人,那么,皇叔,我以隐帝之名命令你,立刻放了我师傅,淳熙大人和燕韶统领!”
如果这是她的命运,她接受,至少能够保护她在意的人。
——VOL.02——
“皇叔,你知道我是隐棠,那你也清楚高宗皇帝的隐谕吧?”
卫麒不愧是褚恪皇帝的心腹,所有的真相他比其他皇族人都清楚。
“皇侄女,你看来什么都知道了。”
雪眠是他的软肋,他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他的雪眠。
如棣焕所说,雪眠若在他手中,他就要受制于他,难以与他为敌。
“雪眠呢?”
“放开你的手,别碰雪眠。”
摩苍有些冲动地过来撩开棣焕失礼的手,看不惯他以睥睨众生的姿态对待雪眠。
“哦?”
终于,旁观已久的棣焕,冷冷开口,打断了摩苍与雪眠情意绵绵的对视和拥抱。
魔魅的声音瞬时将雪眠从再见的欣喜中拉出来,戒备地回头,望着连爹爹无能无力阻止其野心的棣焕——她的叔叔。
既然他都知道了她的本名,那么,他应该也知道藏在皇族容成氏的“隐”了。
“雪眠,有我在,一切都会好的。”
摩苍微笑,温柔地抚摸着雪眠柔软的发,再看到她这副真实模样,不期然地想到最初埋葬在雪中的少女,明白了当日她的绝望,他却不准她以死解脱。那么,命运降于她的苦难,就必须由他这个改变她生命轨迹的人来承担。
时至今日,摩苍才发现,属于“容成隐棠”的过去无法埋葬,也不能逃避。若他无法改变她的命运,那么,他会和她一起来面对。
雪眠一时忘记棣焕在旁虎视眈眈,贪恋地仰起头望着数日不见的摩苍,双手紧紧地环着他的背,吸取他身上的力量,喃喃地重复着:
“幸好,师傅没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当她被赤狐打昏带会摄政王府,她就知道了,棣焕的目标是她,恐惧和惶然突然诡异地消失了,因为再多的惶恐都无法帮她对抗棣焕的。
“你看,我都没有变样子,所以我很好的。”
摩苍揉揉雪眠的脑袋,将她散乱的发撩到耳后,解开了绑着她双手的绳子,撕开了她染血的袖子,用他屋内的伤药替她包扎好右手臂裂开出血的伤口,最后,他将雪眠紧紧地拥在怀中,轻叹了一口气。
“雪眠,你为什么不走远点呢?”
——VOL.01——
[命运]
阳光将窗外斑驳的树影倒影在窗纱下,风吹得影影绰绰,仿佛摩苍此刻缭乱的心。
“师傅,你还好吗?”
棣焕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在旁作壁上观,欣赏着师傅重逢的好戏。
摩苍和雪眠一碰面,彼此眼中只剩下对方,连他的存在都忽视了,棣焕兴味地观察着雪眠,她眼中满满是对摩苍的眷恋和关切……她对摩苍的感情,不只是徒弟对师傅的依恋。
摩苍倏地睁大眼睛,豁然掀起斗篷,看到了他最不愿意在这里见到的人。
雪眠的双手被反缚在身后,嘴中塞着布巾让她难以发言,她右手臂的衣裳被血染红了,而凌乱披散在苍白面颊边的发变成了最初的皑皑白雪色,犹如小鹿般圆碌碌的眼睛成了染血的粉樱色……雪眠的伤还没有完全复原,无法发挥返璞散的功效了。
“雪眠。”
那气息,还夹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摩苍死死地盯着黑斗篷,情不自禁地走过去,微微发颤的声音轻轻地问:
“雪眠,是你吗?”
“你!”雪眠骤然止住干呕,难以置信地瞪着出尔反尔的棣焕,扬声怒吼,“你必须放了淳熙大人和燕韶统领!”
“棣焕,只有我为你所用,你才会放了淳熙大人和燕韶统领吧?”
摩苍终于发现,他和雪眠都被棣焕玩弄在股掌之间了,狡猾邪恶如棣焕,当他确定他是神祗之后,他的野心需要他,就不可能轻易放过他。
蛊虫……在她体内……
雪眠反射性地捂住胸口,难受得干呕起来,脸色刷白,棣焕是想让她成为他的傀儡吧?
“棣焕,你太卑鄙了,雪眠不是你的玩具!”
雪眠反而安慰起摩苍,扬起纯粹干净的笑靥,一时晃了摩苍的神,她飞快地接过棣焕手中的丸子扔进嘴中,吞咽,快得让摩苍措手不及。
“啪!啪!”
棣焕赞赏地拍手,对雪眠刮目相看,难怪高宗皇帝会留下那样的隐谕,隐帝果然有人与众不同的魄力。
“好,我会承担隐帝的责任。”
她会尽自己所能,保护摩苍和其他隐族人,报答他们曾给她容身之地。
“很好。”棣焕满意地颔首,缓缓地从怀中掏出小小的檀香木匣子,捏出一粒褐色丸子,意味深远地瞥了眼摩苍,对雪眠道,“皇侄女,吃下这粒丸子,本王就相信你的诚意,立刻放了摩苍。”
雪眠力持冷静,她不能自乱阵脚,她有爹爹传给她象征储君权力的玉扳指,还有高宗皇帝指定的与众不同的样貌,认定她是隐帝,是皇帝背后的真皇帝,就意味着她才是真正掌握央啻国至高无上权力的人,是掌握着生杀予夺权力的人,即使是摄政王棣焕,也要听命于她。
她要坚持高宗皇帝的隐谕,必须让棣焕认这个天命……毕竟,高宗皇帝对容成氏来说,是个绝对不能逾越和亵渎的存在。
摩苍静静地看着雪眠与棣焕交锋,再一次发现,以前躲在他身后畏缩怕生的小小少女,真的长大了……他既欣慰又心疼,这成长的代价太沉重了。
摩苍向来自负聪慧绝伦,无所不能,气死阎王爷也是小事一桩。
然而,此刻,他只能暗暗地祈祷老天爷,千万不要再降灾于雪眠,他愿意替雪眠承担一切的苦难,保她的一世无忧。
“啪!啪!”
“你笑什么?”
雪眠微皱眉头,心中漾起不安,若棣焕不认“隐帝”的账该怎么办呢?
“皇侄女,你知道隐帝意味着什么吗?”
这翠色玉扳指他认得,那是父皇曾戴过的龙环,后传给当太子的褚恪,象征着储君的权力。
原来,褚恪未曾将龙环传给东宫的疏允,而是留给他隐藏起来的隐棠。
那么,在褚恪心中,他认定的天命所归之人也是隐棠吧?
仿佛在一夜之间,她蜕变长大,成了直面危机的战士,不肯再躲在他的背后,让他为她挡去风霜雨雪……摩苍的心,在这一刻变得百味杂陈,好像那个怯生生仰望着他渴望着他认可的小小雪眠,消失了。
短短数日,一系列的变故,迫使雪眠以惊人的速度成熟,成熟得面对她曾极力逃避的人和事。
雪眠所说的高宗皇帝,就是与隐族伊祁莲关系匪浅的容成皝。
[噬心蛊]
隐帝!
高宗皇帝认定的天命所归之人!
见娇小的雪眠,克服恐惧走向他正视他,棣焕莫名地欣赏起她来,虽然雪发粉眼,长相与疏允神似,但她比优柔寡断又阴郁沉闷只会逃避他的疏允有趣多了。
“我是褚恪皇帝的女儿,也是现在疏允皇帝的姐姐,我又是高宗皇帝说的诞生在容成氏中发色瞳色与众不同的族人,必定掌央啻国的传国玉玺,成为皇帝背后的真皇帝。”
雪眠缓缓地拉出挂在颈项下的玉扳指,她也拥有着央啻国的权利,直视着棣焕高深莫测的眼,命令:
棣焕不以为然地挑眉,摩苍不仅在意雪眠,对雪眠的占有欲似乎也很强烈。
“师傅,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雪眠反而安抚摩苍,小手轻轻地拍拍他的手,对他微微一笑,然后正视着危险人物棣焕,直截了当地说明她的立场,她要保护摩苍。
“我该叫你叔叔吗?”
雪眠努力地将棣焕对她产生的巨大压迫感甩一边,将护着她的摩苍推到她的身后,双脚有些发软,但坚定地走向棣焕,她的勇敢让摩苍惊讶,仿佛一夜长大,她不再惧怕。
“你应该称呼本王皇叔的。”棣焕笑得十分邪魅,一手扣住了雪眠的下颌,“这么美丽的皇侄女,皇兄把你藏得太久了。”
雪眠……他可怜的雪眠……
摩苍的心阵阵抽疼,他多想她永远留在璇玑谷,迎着盛开的百支莲欢笑。
“摩苍,雪眠,哦,不,应该是隐棠,容成隐棠,你们也该叙完旧了吧?”
高宗皇帝在《容成训言》中已经注定她的命运,她是无法逃脱的。
既然如此,她就来面对,不能让摩苍替她受罪,她愿意用自己来换取摩苍的周全,报答他对她的再造重生之恩。
她已经失去爹爹和娘,唯一的依恋和温暖就是摩苍,她舍不得离开他,但她更舍不得连累他。
如果她逃得够远,回到璇玑谷,那么,就不会再被棣焕抓回摄政王府了,也不用再遭罪了。
想到突然没了声音在旁围观的棣焕,他就像个鬼魅幽灵,在摩苍心中产生巨大的阴霾,心沉沉地坠入谷底,他该如何让雪眠摆脱棣焕呢?
“因为师傅在这里,我不能丢下师傅不管。”
他的手紧抓着身旁的椅子靠背,掩饰内心犹如潮水般汹涌澎湃起来的不安。
棣焕说得对,他非常在意雪眠。
当他将雪眠从阎王手里抢回来时,雪眠就是他的责任,他给她重生,希望她成为骄傲自信的隐族人,不是让她再入轮回受难受苦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