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石门打开,金城之匆匆跑了进来,一眼看见宋域沉仍旧好好儿端坐在榻上,长吁了一口气:“那些家伙居然弄了个假人,骗得我还以为你真个被他们抢走了!”
宋域沉看他一眼:“不能说‘抢走’,只能说‘救走’。那是我的人。”
金城之这才意识到,有穷不是他的朋友,不是他的师长,而是鬼谷的阶下之囚。
宋域沉全凭着身体内不同时辰的脉息记时,定时起居。
某日午后,他被通气孔里隐约传来的鹰哨声惊醒。
鹰哨尖利刺耳,透过重重高墙、层层石壁,震惊了整个山谷。
这世间千山万川,千城万镇,每一处都有其引人入胜之处。久居谷中的金城之,一直只能在书册之中遥想其中风光,只是凭空想象,总觉得有如隔靴搔痒,怎及得宋域沉的讲评,真有活色生香之感。
金城之在囚室的消磨的时间越来越长。他没有发现,金旭之已经悄然减轻了他许多课业,并且不着痕迹地拦下了其他那些兄弟们靠近他的住处的脚步。
有事可做,宋域沉的暴躁,也悄然消失。
宋域沉好笑地看着金城之放下书时如释重负的模样。
金旭之会不知道自己儿子做的这一切?无非是另有打算罢了。
也许是想让自己做一块磨刀石,替他打磨这个生长于鬼谷之中、太过娇养的儿子;也或者是想让这个天性淳朴、易于相处的少年,消磨他的心志。
宋域沉忽而抬起头向他笑了一笑:“未必是送死。”
金城之才觉得不太对劲,宋域沉已经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了过来,金城之“哎呀”一声尚未出口,便猝不及防被血雾喷个正着,只觉得异样的药香熏人欲醉,身不由己向后倒去,却被宋域沉拖了过去,压在榻上,双腿交错,两条铁链分别缠住了金城之的颈脖与身躯。
守在门口的两名卫士急冲过来时,宋域沉已经反转双臂,扭曲成一个奇怪的角度,双手握住七巧锁,“咔嗒”一声,锁扣打开,乌金丝带着血滴抽了出来,两名卫士刚刚冲近,乌金丝的尖头,已经对准了金城之的心口,他们的动作立时僵住了。
宋域沉每过几日便会暴躁发怒,金城之想来想去,觉得他可能是闷出来的毛病,于是偷偷地给他带了一些书籍进来,外带一盏明亮的琉璃灯。金城之记得自己生病时,困在床榻之间,每每也会烦躁不安,但若是能有一二册有趣的游记打发时间,便会安定许多。
宋域沉略翻了一翻,便扔到一边去了,毫不掩饰的鄙夷,让金城之难免脸红。这可是他自以为最有内涵最有趣的两本游记。脸红之后,又有些不服气,正待开口质问,宋域沉已经开始引经据典,一条条地批驳这两本游记之中所记载的风土人情的凭空捏造之处。
一口气讲完二十三条,宋域沉这才停下来喝水。
一有机会,有穷就要离开这个地方。
他不由得一怔,心中不觉难过起来。
停了一会,金城之讪讪地道:“你让他们回去行不行?我来的时候,看见已经死了不少人了。护山大阵全都开了,他们这是送死。”
鹰奴终于找来了。
宋域沉坐起身来,仔细聆听鹰哨的声音。
鹰哨声时而短促激烈,进而舒缓悠长,进退有序,仿佛可以看到一队队武士在鹰奴指挥之下攻入鬼谷的景象。
金城之跑得勤快,宋域沉又表现得渐渐安于囚室,石室顶部铁栅外的监视,不觉也松懈下来,只要囚室中没有特别的动静,看守的卫士往往会忘了伏下身去张望。
金旭之大约每隔五天便会到囚室中走一趟,你来我往,绕着圈子说些言不及义的空话,然后便面面相觑,心知肚明,你无奈我何,我无奈你何,宋域沉固然是休想脱身,金旭之却也不敢贸然动手。
石室之中,不知寒暑,不知昼夜。
正好他也另有打算。
惟独金城之这个自以为聪明的笨蛋,睁着双眼跳进了他和金旭之联手挖的陷阱里面,还傻乎乎地笑得开心。
金城之虽然私自带了琉璃灯进来,宋域沉仍然不乐意自己读书,而是丢给了金城之,理由是灯光太暗,他只喜欢在日光之中看书。金城之一遍一遍地读,动辄因为断句不当、某字不认识等等,被讥讽得敢怒而不敢言,只为了等着听他读完三遍之后、宋域沉的评点。
金城之讪讪地握着书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宋域沉甩给他一列书单,都是历代地理志与各类游记,金城之反复诵记了三遍,确认自己已经全都记住了,这才急急忙忙地回去找书。
金城之躲躲藏藏地抱着一大摞书进了囚室,沿途的侍卫与送饭的仆役,一个个面无表情的板着脸,视若未见听若未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