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城壁没动,她眯着眼睛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拉到自己身前,满嘴的酒气,凑在唇边质问:“我美吗?”
他最擅幻术,可此时却觉得自己似乎中了她的幻术,没有思想,一动不能动,只能随着她的意愿答话:
“美。”
广袖如流云,裙摆翩如蝶,虽然脚步踉跄,舞姿怪异,可她脸上的笑容,映着月亮的光辉,柔和的整个人都似在发光。
这样的情,这样的景,这样的她,如梦中之蝶,飞在花间,如空谷的幽歌,飘在心间。
“谁不爱美人醉,把酒邀欢,雨大风疾,公子快快,入我梦来,莫辜负月下梨花仙……”
会场之外是片梨花林,梨花受仙气晕染常开不败,夜风吹过,梨花雨落,美得如梦似幻。
坑三姑娘提着酒坛,脚步踉跄,心里火辣辣的,脸上却冰凉凉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醉了。她丢开酒坛,舒展开身子,衣袖轻舞,学着刚才那女仙的样子跳了起来。
嗯,不错嘛。
他其实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这般的生气,只是觉得之前的种种忍让,却换来她的背叛真是可笑。
抬起头来,四周是忘不到头的云海仙山,他握起拳头叹出一口气:
天地无垠,四海蛮荒,这九重天上处处都是不一样的风光,从此你看日出,我观日落,永不复相见。
距离越来越近,帝君那张绝妙的面孔就在前方,坑三姑娘咧开嘴巴笑了起来。可是下一瞬,她看到,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帝君,突然抬手,一道仙诀扑面而来,将她从牛背上扫下地去……
她的脸孔还维持着刚才的笑,嘴巴还来不及合上,甚至来不及摆出一个惊骇的表情,就从云头直坠下地。
耳边是帝君带着嘲讽的冷漠声音:
她一遍一遍大声的喊,喊到声嘶力竭,梧桐和白果有些听不下去,忍不住劝帝君,“帝君,她这样一直追也不是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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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君终于回头,目光触及那个遥远而模糊的人影,她还穿着昨天的衣服,那抹碧绿的颜色,又让他想起了,昨晚梨花雨中,相拥的一对身影。
帝君一怔,眉头紧紧拧起,却不肯回头,“别管。”
“舅舅,那女人做错了什么事?”云腓追问。
其实,他一直在想小白,明明那么讨厌她的,可是这段时间总在一起形影不离,仔细看一看,那个小丫头还是挺可爱的。聪明又懂事,从来不撒娇,也不要人哄,闻起来香香的,就是凶了点,而且太能吃了……唉,这么想着,他长叹了一口气,分不太清自己是想她,还是怕她。
这天地好广。
帝君丢下她,她能去哪里?
刚开始的时候总想着逃跑,到底是什么时候变了呢?什么时候开始在他身边呆成了习惯呢?
她从一开始就是这副样子,懒惰酗酒,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既然不要她,为什么当初还那样大动干戈的去抓她回来?为什么还那么认真尽责的教导她?为什么还那么温柔的替她治伤?为什么要缭乱她的心?
她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手里抓着黄绢,大口的喘着气,胸口起伏不定,最后才说:“不行,我要去问清楚。”说完,人已跑出门去。
小白在后面追她:“姑父一大早就已经出发回炎天了,你追不上的。姑姑,你还没穿鞋。”
“帝君莫辜负了美人美意。”
众仙起哄,帝君再不接茶杯就显得矫情了,只得伸手接过那杯茶,浅呷了一口,算做领情了。
女仙开始起舞时,众仙君都跑去看舞,坑三姑娘一个人落了单,正在角落里独自喝酒,一抬头正看见那女仙媚眼如丝向帝君献茶,而帝君竟然接了。
何紫姑,懒惰酗酒、不服管教、不敬尊长,现逐出吾门,从此再无瓜葛。
坑三姑娘只觉得兜头一盆凉水浇了下来,从头到脚都是凉的。
从此再无瓜葛。
3
坑三姑娘醒来时,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小白正在整理行李,见她醒了,忙上前来问:
“姑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姑父为什么要将你逐出门去?”
可是就在不久前,那个女人还抱着他对他信誓旦旦:“我会陪着你,哪里都不去。”
说会陪着他,为什么还要跟别人走?
目光渐渐阴霾成灰,胸口一闷,吐出一口鲜血。他扶着一棵树,大口喘气,拳头握得太紧,指甲掐进了肉里,殷红的血一滴滴顺着指缝滴落,他却浑然不觉。
月城壁再也控制不住,伸手将坑三姑娘紧紧抱在怀里,眸光凌乱,艳丽的脸上满是悲戚,喃喃道:“姐姐,姐姐,我是真的喜欢你。可是三千年了,你去了哪里?我再也忍受不了这相思苦,再也不想跟你分开……姐姐,跟我走,跟我走,不要再呆在他的身边了。”
抱得太紧,她被勒的难受,迷迷糊糊地趴在他肩膀上哼哼:“好好好,跟你走,别勒那么紧,好疼。”
怀抱果然松了一些,她舒服地哼哼了两声,在他颈窝里换了个姿势,睡着了。
“好看。”
“比刚才那个女仙怎么样?”
“天上地下,没人能与你比。”
那开怀的笑容,跟她好像……脑海里闪过一张恣意妄为的笑脸……
那个人也是这般爱喝酒啊……
握紧的拳头松了松,帝君摆摆手,“算了,随她去吧。”
“歌好听吗?”
“好听。”
“舞好看吗?”
她和着舞,断断续续地唱着不知道哪里听来的曲子,唱的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听着反倒更像是自言自语。月城壁站在她身后咫尺,一动不敢动,生怕一动,就惊扰了这美丽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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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姑娘转身,迷蒙着眼睛,似是看不清来人,只对他招手,“你来,你来。”
她笑了起来,对着空气喊:“喂,我在跳舞,你来看呀。”喊完这句又低头喃喃:“我不走了,我想跟着你,你要对我好一点哦。”
没人回答她,她自己对自己笑,笑得很开心。
月城壁跟在坑三姑娘的后面来到梨花林时,正看见坑三姑娘在跳舞。
给我留分尊严,还你一个海阔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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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是舞跳得好看,人长的水灵,有什么嘛……
她一个人在角落里嘟囔,狠狠灌了一大口酒,恨恨地拿袖子擦了擦嘴角,然后起身,提着酒坛子,出了会场。
不就是跳舞嘛,谁不会呀……嗯,就算不会,练练肯定也会了……
“蠢菇,你记住,这一次,是本君不要你了。”
他说着转头,默默闭上眼睛,再不看那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身影。
心里是空的,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呼吸是冷的,胸口间有些疼。
他冷笑:何紫姑,你何必这么虚伪。
想着,他将云腓交给梧桐和白果,命他们继续前行,自己停下来,等着她。
坑三姑娘远远看到帝君的身影停住了,兴奋地使劲拍了拍牛背,让它快些,那头悲催的青牛,撒开蹄子朝前飞奔,朝那个挺拔绝世的身影飞去。
帝君没回答云腓,默默地加快了速度。
坑三姑娘使劲拍了牛背,让它快些,可是那毕竟只是头灵兽,怎么能赶得上帝君的速度,所以,很快他们就又重新拉开了距离。
她没有办法,只好豁出去了,爬起来,站在牛背上,冲着帝君大喊:“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你要下逐仙贴?我有什么过错,你当面跟我说,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走了,算怎么回事?”
她很迷茫,很无助,慌乱间流了一脸眼泪。
就这样奔跑了两个多时辰,终于看到了帝君一行人。
帝君带着云腓御火而行,梧桐和白果率领几个仙童乘坐法器,云腓眼尖,先看到了追过来的坑三姑娘,惊讶地喊:“舅舅快看,那个女人追过来了。”
坑三姑娘光着脚在别苑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帝君,就抓了个仙童,问回炎天的路径,那仙童被坑三姑娘仿佛要吃人般的目光吓了一跳,颤抖着指了条路。坑三姑娘顺着路径往前跑,跑了一段路意识到速度太慢,折回来牵了头青牛,也顾不得害怕,骑着牛继续追。
那青牛是开了灵智的,速度自然不是普通的牛能比,出了朝圣山,脱离了坠地诀,青牛撒开四蹄,飞了起来。坑三姑娘趴在牛背上,只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两旁的云朵飞速地倒退,下面是越来越小的山头和茂林,四周是望不到边的天之海。
这仙界好大。
他真的不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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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握紧黄绢,不知道是悲还是怒,眼睛有片刻的失神,随即光着脚跳下床去。
教习仙长对于小仙来说是长辈也是师门,若是教习仙长觉得自己门下的小仙不服管教,是可以将小仙逐出门去的。
坑三姑娘一愣,一把抓住了小白的手:“他要将我逐出门去?”
小白苦着脸,点了点头,“姑父已经发了逐仙贴。”说着她从怀里拿出一方黄绢,展开之后,赫然是帝君的笔迹,上书:
蠢菇,你要跟他走。
好!很好!
我放你走。
梨花林外,那位帝君,静静看着梨花雨中相拥的男女,梨花瓣落了他们一头一肩,他们也浑然不觉,似乎天地间只剩彼此。
他听到她说:我也喜欢你。
听到她说:我跟你走。
“喜欢我吗?”
“喜欢。”
“真乖,我也喜欢你。”坑三姑娘满意地拍拍他的脸,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别看别的女人跳舞了,我也会跳的。”
酒香飘散,丝竹声声,宴会进行到了一半,有擅舞的女仙提出献舞助兴,会场顿时一片沸腾。
那个女仙白衣似雪,舞姿很美,如梨花飘落,又如云上吹雪,眼波柔媚间,倾倒了一众仙君。突然女仙盈盈飞起,飘落在帝君桌前,双目含春,送上一杯清茶。看来是知道这位炎天帝君从不饮酒。
“炎天帝君真是艳福不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