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月笑意爬上脸颊,嘿然应道:“喏!”此刻,他心情大好,再觉眼前这些烦心事儿,再无困扰,毕竟如果李若真心入局,凭借李老头子这些年的布局,虽说做不得棋手,但一枚破局的棋子还做得!
更何况此刻,军心在我,未尝不能同那棋手一搏!
火,蔓延在古朴的楼阁上,黑烟中穿着黑衣的刺客同手忙脚乱的将士们正在交手,刀光剑影自会有人倒下,而等到李若到来之时血泊中早已停着四五具尸首,而作乱之人已然被绑缚在地,苏沐雪却面色煞白的侧卧在一扇床榻之上。
就在此时,却见城内东方燃起熊熊烈火,随之就见一将衣衫褴褛,面着黑灰狼狈奔来,等到李若跟前之时已是力竭,就听他嘶哑着嗓子,有气无力道:“主母遇刺,将军快去!”言罢就昏厥倒地!
“明公这是他们设的局,若明公不去解长城之危,其等自能于朝堂攻讦君不以国事为重;但若如此,主母之处定然十死无生!臣以为,突厥即便此时叩关,但其此前已受重创,此刻前来的定是小股兵将!明公可先挪步城楼,而后快马前往主母之处,则——”张明月突然出言道,他晓得苏沐雪对于李若而言有多么重要,生怕他为了女色而误了大事!
但李若听此言却大笑起来,只见他指着张明月道:“明月,你可晓得我与尔等不同之处究竟在于何处?”
张明月一张脸上并无二种姿态,只是弯起腰,施起礼,怯懦地往后挪去,道:“臣告退!”
“为何!”李若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
“明公愈发如君主,明月自然如臣子;道理也。”张明月连连退却的身形止住了,如此答道。
是夜,亥时刚过,就听军中战鼓雷鸣,李若果然未如早上所言明日出兵,而是趁着夜色提前拔营进攻。
十月,沐雪离去的第二百四十五天,京都厚重的城门被李若的大军里应外合之下砸破,乌泱泱的甲胄填满了皇宫的天空,大皇子李捩,二皇子李楮在兵荒马乱中不知去了何地,只听有人说言道城外的乱葬岗里曾见有一身披金甲之人将两个汉字砸成了两堆混成一体的肉糜,据说那就是曾经不可一世的二位皇子,不过谁会信呢?
太极宫内,李若与李复对面望向彼此,看着那宫内燃落一地的蜡烛,此二人于此想是站了许久,忽然就听老皇帝嗤笑一声道:“你比安民还要心急,你说史书该如何评论于你?”
“若这二字真如明月所说这般容易,可有多好!时至如今,也唯有去突厥一事,足以称道一二罢了;但又怎会真的对得起呢!”李若顺手打落张明月伸出的手,扶起他微弓的腰身,为他整了整略带折皱的衣衫,抢过他欲言语的话,问道:“明月,你与我几时好友了?”
“明公——”张明月抬眼看了眼李若,只见他面含笑意,示意张明月但说无妨,如此明月方才敢施礼言道:“蒙明公错爱,至今已近两年。”
“两年呀!不长不短,却足以让胸怀韬略,如皓皓之白的张明月多了些世俗龌龊之态;世间也唯有这‘有长而无本剽者’最是恐怖骇人啊!你道道,我是否也有些许不同?”
“沐雪走后,唯你与二位义弟是我知心人;如今你这般,平白之世,我能信谁呢?”李若突然伸出手搭在张明月手上,温声道。
“明公何日入京?”张明月不着痕迹地将话题转开,抬头目光深邃的瞧着李若,他晓得眼前这人其实在那位女子走后,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
果然,听闻明月如此说言,李若脸上的欢喜便冷淡下来,道:“京都混乱,定然是我叔伯他们一家战了个平手,否则我那两位兄弟又怎会来拉拢我呢?让三军将士备好行囊,明日兵发京都!”
李若望着庭院里的一株腊梅,头也不抬,道:“念!”
“诺!”张明月伸手将信纸端捧在手,却非一字一句的逐字念道,而是他先大约略读了一遍,而后对着李若道:“大皇子,想我们与他结盟,诛了皇子,助他登上大宝,而后允明公以平肩王。”
“李楮先前来信何意?”李若道。
瑟瑟冷意传入骨中,却听见一道冷入骨子的声音传入了张明月的耳中,“斩了魏芳,杜岩;兵发京都!”
“明公!”张明月高声换了一下,却见一双比三九寒天更冷的眸子扫过他的骨髓,只听李若道:“这世间的战火不能只由无辜者承担,那些卑劣的、伪善的、故作正义的伪君子也应尝一尝战乱的苦楚!战火的喧嚣!”
山清水秀之地,李若抬眼望着身前的墓碑,隐隐约约间便见似见一个白衣姑娘手持长剑、身形飘忽,朝着他走来——那是初见时的情景,他还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弱体书生,而她则就像一位初入江湖的侠女,他忍不住轻呼一声:“沐雪!”
“嗯——你没动了,也别哭了,你哭起来不好看,我不想看你哭”
“我不哭,你别睡呀!别睡呀!”李若突然哀嚎起来。
“我没睡,但不随我好累呀,好困,好想睡!”苏沐雪伸出手摩挲着李若的脸,粲然笑着,“你抱着我睡好吗,那里好暖,我喜那!”
李若却实在忍耐不住了,可又不愿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去,只是瞧着她,泪眼朦胧,只待真个瞧不清时才拭了拭眼泪。
苏沐雪颤抖的手指慢慢贴近他的眼角,将那泪珠一点点拭去,她道:“不随不能哭,沐雪不想见你哭,好吗?”
“沐雪!”李若见着苏沐雪如此,自是心痛不已,他轻呼一声,抱住苏沐雪道:“我来了,自会无事的——无事!”话音未落,却见苏沐雪呕出一滩黑血,又见她煞白的脸上早已爬满了青黑色的印记,李若见此惊慌失措,连忙叫来医师,却听沐雪道:“不随,不必了。钩吻之毒,解不得的,让我好好瞧瞧你好吗?”
(一)
“皇为上,帝为下,意指天地,所以人间极位便这般重要?”
灰蒙蒙的天,点过几丝细雨,落在飘然扫过尘世的清风上就变作了一枚枚的梅花,镌刻在松柏造就的古朴中,又隐约投射入绢纸造就的朦胧之中,一株海棠偷偷地探出了窗扉,顺带着将那低语难闻的轻声呢喃引入云间,你可听见那声音中略带的沙哑,略存的悲伤。
夕阳在天边微微落下,照得半天云彩红中泛紫,蓝天薄雾衬着她若雪面容,实是美艳难以言宣。
苏沐雪痴痴的望着李若走近,在他将她拥入怀中之时,忽问道:“你说人死之后,真要去阴世,真是有个阎罗王么?”
李若不言,沐雪则自言自语道道:“但愿得真有个阴世才好。听说黄泉路上有个孟婆,说是若是了允你一碗孟婆汤,便可将这阳世种种尽都忘了。但这碗汤啊,我可不想喝。我要永远永远记着你,生生世世,轮回等你来寻。”沐雪本善自制,性高清,唯有近得不随身旁时,方才有小女儿般姿态,但此刻人世将尽、阴阳欲隔,她虽然心中悲伤,情话蜜甜,但语气平平淡淡。
“臣,知了”张明月黯然低头道。
“那你还劝我作甚?”李若眼露寒光道,“你等将那龙椅捧得高高在上,于我却又何关!尚不及沐雪汗毛一寸,争之作甚!”
张明月不再言语,只是望着李若远去的身影哀叹惋惜,却听见李若远远地传来一句话:“且去通知应老,这盘棋我下了!”
李若双目紧闭,不再言语,良久才道:“罢了——”话音未落,却听见门外有甲胄摩擦之声传来,闻声只见一血染盔甲的将士迈步疾行步入屋内,张明月站住端瞧此人,李若回头目含煞光的瞪向于他。
只见那将半跪于地,抱拳道:“禀将军,军情紧急,突厥叩关!”
李若怒喝一声,须发皆张,怒骂道:“贼子竟还敢如此欺我华夏!莫非杀之不痛?!”言罢就转身迈步,着人拿来甲胄兵器,跃身上马,手握长枪怒喝:“上马!随我杀敌!”
张明月嘬着嘴就是不敢言语,沉默依是沉默,李若见此先是朗声大笑,而后略带讥讽笑意地说言道:“我怕是忘了,你已然学得圆滑,再不能如以前一般与我抵足而谈,罢了,罢了!”
“明公,智慧了然”张明月此刻才出言答道。
“算了,且去吧!”李若本是还与他再说言些什么,可又见张明月这般唯唯诺诺的模样,心中烦躁气愤,便就拂袖转身背对明月。
“你唯一教会教我的,不就是青史由胜者书写,春秋笔法可能约束得了君王?”李若反笑道。
张明月躬身告退道:“诺!”而在他方才迈过门槛之时,就听见李若道:“若有将士不欲随我而去,且好生优待,莫要人寒心!”
“明月知晓!”
“下去吧!”
张明月回道:“大致相同,不过允明公以丞相!”
听到此,李若不禁大笑起声,道:“这大宝还未归了他们,就开始四处允人官位了?哈哈哈,明月,你说我答应谁好啊”说着他啧舌道:“平肩王?丞相?这块饼画的好圆!”
张明月躬身道:“明公自有决断,明月不必复言。”
可一定神,那里有人在呢?只是一团团白雾随风飘**而已,一方青冢在一颗合欢树下静静瞧他。
(二)
“明公,大皇子来的信。”张明月走近屋子,瞧着双目失神的李若,轻声唤道。
“嗯,嗯!”李若紧紧的抱住苏沐雪,却听见她用尽全身力气贴在他的耳边呢喃了一句:“小心老皇帝和我义父,他们没那么简单——”话音刚落,贴在李若脸上的手就滑落了下去,再见她已是天人两隔,阴阳有别。
此时,李若却是无泪了,只见他无视一身风尘硝烟的张明月,仔细为苏沐雪整理了一番妆容,抱起苏沐雪也不知去了何处,再出来之时,他已然换上了她最喜的衣衫,而她也穿着上她最爱的衣裳,画上她最喜的妆容,环臂抱住她,跃身上马,任由马儿驰骋,去往无知之地。
远远风中,只有一袭白衣,一匹白马,一对佳人,遥遥远去。
李若泪流满面将苏沐雪抱入怀中,又一脚踹开一旁直摇头的医师,连声呼唤道:“沐雪,没事!我随你去那山清水秀的地方,你要醒着,别睡,等到了,就好了!”
“嗯!”苏沐雪应了一声,却已然声音低不可闻,直惊得李若低头猛的瞧着,只见自己胸前已然满是血污,而沐雪却是强睁着双眼,面露微笑的瞧着他,只听她道:“不随,你别动,让我好生瞧一会,我怕奈何桥上忘了你,来生就寻不到了!嗯~你怎么还在动啊!这人怎么倒过来又三五个了,哪个是你呀!你别动啊,你动了我就寻不到你了呀!”这声音断断续续,而又微弱难闻,可却清晰的渗入了李若的心间。
“我不动,你看着,我没动呢!你也别睡去好吗?”李若直着腰板,哭腔道。
门前立着一人,身形消瘦,长须飘飘,如玉般的左手探出长袖捂住左胸,只见他用右边的大袖遮住口中的咳嗽声,压着嗓音,半质问道:“明公是第二次问明月此事了,重要与否,在如今还重要吗?你,我”说着他用右手指了一下李若又指了指自己,道:“明公与明月已然都在皇帝与先公博弈的棋局之中,郑庄公时,周天子可然由己乎?”
李若抬头看了眼堂前挂着的大字——守一求止,手则轻轻拂过一旁的座椅,他突然沉默,又忽然抬起头,对着张明月道:“上一下止为正,求而守之为道,但如今我可敢又可能坦然面对此二字?!”
“明公,以天下为念,以天下人为念,去突厥于关外,守长城而戍边。自然对得起‘正道’二字”,张明月深施一礼,回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