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将林子照得微亮,白猿皱了皱眉头。这个奇怪的家伙到底是做什么的,他又是从何处来的,还有他那身奇怪的衣服还真是让人看不顺眼。这个家伙那如圆石一样的衣服此刻早已缩了回去,变成了一件翠绿色的披风披在他的身上。那真的是一件翠绿色的披风,因为那上面长满了翠绿色的叶子,那些叶子像鳞片一样一片挨一片地贴在上面,如同排兵布阵一般整齐而又紧凑。白猿看了看这件披风,那些叶子就像是长在上面一样,经风一吹竟还会微微颤动。
那人借着火光看了白猿和紫瞳一眼。微弱的火光落在他的脸上,让白猿和紫瞳看见了他的脸。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呢?上面布满了一道道的纹路,如同皱纹一样,可那又不是皱纹,那是树皮的裂痕,不错,那张脸就是树皮一样,除了五官所占的地方外,完全不是人类皮肤的样子。那张脸就像是用一块块树皮缝起来的一样,在这样的夜色里,在那样昏黄的火光中,那样的景象真是十分骇人。紫瞳自是不敢看的,当火光照下来的时候,她早已惊得捂上了嘴,脸白如纸。
见到这人的脸,白猿不禁又皱了皱眉,他可没想到这人的脸会是这样子,不过这人浑身都透着一股奇怪的气息,他那身披风,还有这张脸,若在白天,他和那些树木站在一起是极难看出来的。
那东西抱着大树干往下滑,“梆梆”的声响却是离得愈发近了。过了有一刻钟的工夫,就听见“梆梆”的声响到了耳畔,想来那人离地已不过五六尺,就听“嘭”的一声响,黑乎乎的一个东西落到了地面上。这一下却把紫瞳给吓到了,她“啊”地惊叫一声,身子想要站起来却用力过猛一屁股又坐在地上。
白猿却是坐在那里没有动作,只是拿眼冷冷地看着那家伙。那东西自从落下之后便蹲在那里一动不动,此时看起来它更像是一块黑色的圆石。白猿皱了皱眉,心下却是十分奇怪。这东西与先前在树上所见的形状却是大不相同,这转瞬之间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他正自捉摸不定,那东西像是石头上开了条缝儿,一个脑袋从缝隙里探了出来。白猿的眼睛突然睁得大大的,他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那个脑袋从圆石里探出之后,那圆石上的缝隙随即开裂,不断向两边退去,逐渐露出了那人的身体。那构成圆石外表的东西也慢慢退到两边,变成了那家伙身上披的一件披风。
白猿刚要开口,却觉身周突有异常便不再说话。这时就听头顶上方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此时林子里一片黑暗,暗夜里又是寂静无声,那声音听来竟分外清晰。头顶上的树枝都在晃动,连带着“哗啦啦”声传了下来,接着就听见“梆梆”的声响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抱着树干爬了下来。
那树木十分高大,那东西又爬得甚慢。白猿就坐在大树底下,双耳听着那声响,却是大气也不敢出。
紫瞳也听到了声响,她惊惧异常,声音有些发颤地道:“白,白猿大哥,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下来了。”
紫瞳道:“先前你说它们到了晚上便会出来抓人,我们的两个朋友不见了,会不会是被他们抓走了?”
“两个朋友不见了,嘿嘿,这可不好说呀。”那人诡笑道,“在晚上,这些石尸可是不能碰的,任何活物要是碰了它们的身体,那可都得变成石头,既冰冷又坚硬。”
紫瞳闻言吓得花容失色,抓着白猿的胳膊道:“白猿大哥,离皇哥哥他们是被这些吓人的东西抓走了吗?”
“是啊,到了晚上,这林子里的野兽和鸟都睡觉了,出来活动的都是些狡猾又危险的家伙们,它们可不会弄出什么声响让你发现它们。”
“白猿大哥,我好害怕,咱们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
白猿摇了摇头道:“还不行,我还没有想到出去的方法。你如果害怕的话,我送你个护身符吧,危险时说不准它能救你一命呢。”说着便将手里的东西抛了过去。
“那些石人都是被你抓住的?”白猿问道。
“石人?”那人愣了一下,想了一会儿,“你说的是那些石尸啊,这些可恶的家伙跑到我的林子里,撞断了我的树,这我可不能容忍。不过它们也不好对付,这些东西要来时可是成群结队的。”
“那,那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这时紫瞳也走了过来,站在白猿身后问道。
“气味,什么气味?”白猿皱眉问道。
“嘿嘿,冥界的气味,就在你的血液里,那种腐烂的气息不知道在里面待了多久,它们可都深入到你的骨髓里了,你再怎么掩饰也掩饰不了的,嘿嘿。”那人一脸诡笑,双眼直勾勾地看着白猿。
白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下,过了一会儿才道:“你到底是谁,你又在说什么?”
“对,对,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味道。原来是在这里,真不枉我大半夜里跑出来,这一次总算让我逮到了。”那人闻着白猿的手指自语道。
白猿猛地将自己的手掌扯了回来,怒道:“你是何人,到底要做什么?”
那人见白猿发怒,便从地上站了起来。这下他如树皮一样的脸离白猿也不过一尺了,白猿看到那样一张脸出现在眼前,身子忍不住朝后挪了挪。
那人捧着那把土放在自己鼻子前面,闭着眼睛又嗅了嗅,半晌才抬起头来看着白猿,将那抔土朝白猿递过去:“这土壤里的血液,是来自冥界的。那股腐烂的气息和这世间的枯朽味道是不同的,那股恶心的气息凝聚在这里,久久不肯散去,我是不会错的。这味道是冥界的,真是久违了。”
土壤?血液?
白猿皱了皱眉,那土壤中怎么会有来自冥界的血液呢?实在让人搞不懂,不过片刻之间他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刚才他给紫瞳编了那个草人,那上面可有他用鲜血写成的血符,或许不经意间滴落到了土壤中。想不到就是那么微小的一滴,就能将这个家伙引过来。想到这里,白猿的身子微微一动,将自己咬破的手掌移到了身后。
他的鼻子在空气中**了半天,仔细地分辨着空气中的气味。白猿也试着自己嗅了嗅。那林子里充斥着腐烂的枝叶,潮湿的土壤,新起的薄雾,它们的气味都混杂在了一起,一股脑儿地蹿进白猿的鼻子,想要分辨出什么特殊的气味实在是办不到。他摇了摇头,又看了看那个奇怪的家伙。
他已经将手里的干柴扔在了地上,干柴直插入松软的土壤里,兀自燃烧着。手里没有了东西,他竟将两手撑地,趴伏在了地上,俯身在地上嗅了起来。他在那地上趴伏着,用自己那灵敏的鼻子嗅着地面。
这一幕是何其的诡异,紫瞳的身子竟是不住地向后挪动,她害怕极了。那家伙趴在地上在那里使劲儿地嗅着,身子不住地向白猿那里挪动。白猿可不怕他,他只是搞不清楚这家伙到底在做什么,他将手里的铁链抓紧了,只要这个家伙一有动作,他的铁葫芦便会狠命地砸下去。
鸠林之设,乱鬼门以惑人心也。其聚异兽而施诡术,以实鬼门之难测。林中异兽之奇变,当世至盛,而犟猖之奇,平生少见。其体长两尺,四脚如柱,鼠首生角,猴尾长毛,目张而辨吉凶,耳立而知祸福,裹足进退,素不遇险。然其知山林之险,未知存身之道,其好山腰果,纵奇险亦往之,多殒命也。
——节选自《寺司百代·云林卷·风物篇》
这里的林子一片黑暗,更诡异的是此刻这里连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刚才他们为躲避那些石人在林子里一阵狂奔,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却并未注意到林子里其他的声响,此刻他们停了下来才注意到林子里是如此寂静。不过在这样的森林里夜晚一般是不会有什么声响的,只不过人一旦处在这样的处境里心中就会生出许多恐怖的想法来。
他的头发都编成了一束束的小辫子,大概有十几根,都甩在了后面。他这身奇怪的装扮,白猿可是从未曾见过的。那人站在那里许久,白猿也搞不明白他要做些什么。
那人手里拿着那燃着的干柴,眼睛却闭了起来,他不用借着那微弱的火光,他只是要借着自己那灵敏的鼻子。也许在这样黑暗的夜里,鼻子要比眼睛好使。
那家伙的鼻子一抽一抽的,使劲儿地在空气中嗅了嗅,似乎要靠鼻子努力地寻找什么东西。白猿伸手握住了自己身上的铁链,心里已经开始暗暗防备着。这个奇怪的家伙到底要做什么,他可给这样漆黑的夜增加了无数的诡异。在这样的夜里能够在这样的林子里遇到他这样一个奇怪的人已经够怪异的了,可是这家伙既不言语也不显露杀机只是拿鼻子在空气中使劲儿嗅来嗅去,这样子更加诡异。
直到此刻白猿才看清这家伙的样貌,那件披风下面的身子穿着一身绿色的衣服,腰间系了条水蓝色的带子,那水蓝色的带子与披风和衣服的颜色绝然不同,在黑夜里白猿也看得清清楚楚。
那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与白猿对视着,想来他是未料到白猿在黑夜里也能看清东西。他见白猿也盯着他看,便伸手从地下拿了支掉落的枯枝,用手在枯枝上用力一削,那枯枝应声而断,火焰随之而起。白猿瞧见了大吃一惊。
略显昏暗的火光就像是漆黑夜空中的一盏明灯,不论它是多么的微弱,对于在黑暗中待久的人都是一种希望,那昏暗的光将这林子照得亮了些,周围的景致也显了出来。紫瞳在黑暗里待得太久了,浓重的黑暗早已将她的精神压抑到了崩溃。那一个个、一场场接踵而至的意外让她的心里完全无法平静下来,直到那崩溃就要来临的时候,黑暗中突然闪现的一点儿火光拯救了她,虽然火光是由一个更加恐怖的家伙带来的,但内心对于光明的渴望突然得到满足也让她忍不住欣喜。
白猿皱了皱眉,轻声道:“不要出声,它还不敢下来。”说完,他抬头朝上面望了望。上面的林子里漆黑一片,白猿仰着头在那儿看着,但在他的头顶上密布的枝叶却遮挡住了他的视线,那顺树而下的东西他是看不到了。
刚才两个人的一番对话,让那个东西没了动静。两人都不再出声,这林子里便又静了下来。又过了好一会儿,树干上又传来了一声响。白猿眯着眼睛朝上面看了看,就在那些枝叶间,他模糊地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抱着树干滑下来,只是夜色之中他看不清那家伙的样子。
既然看清了那家伙的大体形貌,白猿稍微放宽了心。那东西既然不是什么凶禽猛兽,而且是顺树而下,想来没有多大能耐,如果真是动起手来白猿还是对付得了的。想到这里,白猿便不再看他,只是坐在树底下凝神静听。
紫瞳听见自己面前的地面上一声轻响,知道是白猿把东西抛了过来,便伸手捡了起来。那东西长不过一尺多,入手十分柔软,紫瞳用手将那东西仔细摸了摸,却发现那东西不过是一个用杂草编成的草人。那草人编得十分随意,感觉是随手而做。紫瞳拿着那东西问道:“这东西好难看,给我是做什么的?”
白猿轻笑一声道:“这是一个宝贝,留着它对你终归是有好处的。”
紫瞳捏了捏那个草人,有些不明所以,但听白猿说得那样认真,只得应了声,将草人装进了穆老头儿的那个布袋里,接着道:“接下来咱们怎么办,是不是该去找离皇哥哥他们了?”
那人摇了摇头:“这可不好说,它们可不是神人魔之类的,我来的时候它们就待在这里了,这么多年还是那个样子,一点儿也没变过,一到晚上就出来抓人,把整个林子都搞得乱七八糟的。”
紫瞳道:“先前白天的时候我们在山壁上见到了许多雕刻而成的石像,那是它们吗?”
那人点了点头:“这些家伙们只有到晚上才会出来,白天它们就会变成石人失去行动能力。当太阳的第一缕光芒照射到它们的身上,它们就会变成坚硬的岩石了,就像你们白天见到的那样。”
那人抬头看了看头顶上漆黑的夜空,在那里有无数的枝叶横亘而出。他转身走到后面的那株大树旁,双手抱着大树的树干,把自己的脸贴了上去,伸着耳朵聆听树木的声音,自己却在那里喃喃道:“我是这片树林的主人,这里的一切都要听我的。”
白猿心下一愣,试探道:“你是这片树林的主人,难道你是门鸠?”
“门鸠?”那人猛地睁开眼,有些疑惑地看着白猿,“你说的是这片广大森林的主人,不不不,我可不是。门鸠那可是自上古时代就作为森林的主人了,他可是对于这片森林最重要的人。我可不是,我只是我自己的这片树林的主人,对对,就是你们进来的这个地方,今天晚上你们可是闯进了我的地盘。”
那人站直身子绕着白猿转了几圈,啧啧赞道:“果不其然,果不其然,这等样子是别人装不来的。”
白猿将一只铁葫芦抓在了手里,回身道:“你要做什么?”
那人嘿嘿笑道:“不做什么,只是太久没有闻到过这气味了,还真是让人回忆啊。”
可是这样就能逃过那家伙的鼻子了吗?白猿忘了,这个家伙可不是靠眼睛来找东西的,他靠的是他那灵敏的鼻子,他握着那把土放在自己鼻子前面嗅着。
“嗯?”他皱了皱眉头,甚是奇怪地看了那把土一眼,接着便将它们抛在了地上。他又开始**他那灵敏的鼻子,使劲儿地嗅着,这一次他嗅到了白猿的身上。
白猿知道自己是躲不开这家伙的鼻子了,刚要伸手抓那葫芦,那家伙却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将那咬破的手指拉到了他面前。那上面鲜血已经止住了,凝成了块。那人将手掌放到了自己鼻子前面,使劲儿嗅着,看样子对他来说那是无上的美味。
那人已经爬到了白猿的脚前,却依然没有发难的迹象。他伸手在白猿的脚边抓了一把土,放在自己的鼻子前面嗅了嗅。过了一会儿,他抬头对着白猿笑了笑。
“嘿嘿,冥界的味道。”
白猿的眉头猛地一皱,心如电转,千万个念头从心中闪过,然后冷冷地道:“什么?”
两人在树林里相对而坐,只不过紫瞳的眼前漆黑一片,她可想不到白猿此刻就坐在她的对面,阴鸷地看着她。白猿已经见惯了这黑暗的世界,他待在这浓重的黑暗里可一点儿也不害怕,可紫瞳从小时候开始便一直生活在穆老爹的小屋里,这样黑暗又寂静的森林她可没待过几次。
被浓重的黑暗压抑得久了她总要害怕起来:“白猿大哥,你在吗?这,这里好安静啊。”
白猿并没有急着回答她,在黑暗里紫瞳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她脸上那紧张又害怕的表情他都看在眼里,而他的眼睛里总是不时地掠过一丝阴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