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了好半晌,树上的人终于抬起眼眸,轻轻看向她,用温和而轻柔的口气,笑着问道:“你终于回来啦?”
那口气,就像一个纯良而无邪的孩子等待着自己至亲的人归来。
只是,他脸上没有笑意,眼底也没有笑意。
那月牙形的湖边只有一棵高大的树木,空中死灵魂犹如点点冥灯,也更如海中的发光水母上下浮动,将周遭照耀得一片幽白,诡异而神秘。
而树枝之上,正坐着一个人,一条腿悬在空中,一条腿屈膝放在树干之上,他身子微微后仰侧靠在主干之上,姿态优雅。
风中,缕缕银丝飞舞,眉目如画,眼瞳半合,密长微卷的睫毛在幽光之下映出两道瑰丽的阴影,恰好落在那用银粉勾勒出的月牙之上,亦遮住了他那双妖冶的金色瞳孔。线条柔美的鼻翼下,那双如凝脂的红唇浅浅勾起,有一丝慵懒,有一丝邪魅。
笛声传入耳朵里,像远古的召唤,让她的脚不受控制地奔跑在夜色中。
鬼姬,鬼姬,今夕何夕?
鬼姬,鬼姬,何以独兮?
姬魅夜将泱未然的人偶放入棺木,其实也不是在诅咒他死吧,而是任他而去,不想再折磨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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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声依旧,三生石所在的漓湖此时人声鼎沸,比她离开的时候还热闹了几分,人山人海,歌声四起。
他们悄然停在了房顶的高处,珈蓝安静地抱着手站在一边,而姬魅夜则坐在石雕之上,一手臂拥着她,下颚轻轻地放在她头顶上,而另一只手,则指着远处,“乐乐,你看到了吗?”
熙攘的人群中,泱未然一身素白的衣衫悄然站在桥的一头,手里抱着一大堆她白日为他买的东西,清美的脸上全是茫然和无措,不停地看向四周,像是在焦急地寻找着什么。
耳垂有轻微的疼痛,她猛地睁开眼,看着他冷冷地注视着自己,正咬着自己的耳垂。她偏头躲开,但见月光清幽,他眼眸下那一弯月牙熠熠生辉,无比妖异。
而自己的心口,却有一种怪异的空**。
“路乐乐,此时你只有半颗心了,关于情蛊的那一半本宫已经给你毁了,而你剩下的那一半只容了本宫。”他的声音此时带着一丝欢快的笑意,甚至还有那么一丝得意,“以后,不要再忤逆本宫,否则谁也救不了你。因为你剩下的半颗心虽然仍在你身体里,但却是由本宫操控的。”他修长冰凉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心脏处,那一瞬,似有尖锐的疼痛覆盖而来。
那捏住她心脏的手微微一颤,他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好,本宫同意你。但是此时,本宫要取走你的心脏,本宫会让你对泱未然彻底死心。”
心脏被紧紧捏住,她脸色发白,汗水沿着额头流下,颤着声音道:“我要先看到花葬礼。”心脏吃痛,喉咙一股腥咸,殷红的血丝从她嘴角溢出。
他眼眸微微一动,低下头,将她唇边的血迹舔去,幽幽道:“本宫答应了你,自然不会食言。”语毕,他用力咬住了她的双唇,手上猛地用力。寂静的空气中,路乐乐仰起头,绝望而悲痛地看着天空中那一轮残月,听着自己的心脏在他手心发出破碎的声音。
“你说吧,你要同本宫交换什么?但是……”指尖犹如利刃一样,此时已经破开了她的胸膛,鲜血染红了他白玉般的手指,“本宫要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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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前所未有的疼痛从心脏处传来,她脸色发白,呼吸停滞,眼瞳也因为那突来的难以描述的疼痛而涣散,手也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臂,生生揪住他的衣服,似乎下一刻,自己就要跌入一个无底的黑色深渊。
“是的,本宫给你下了情蛊。可是路乐乐,你没有爱上他,你爱上的是本宫。你说过,真正让你心动的是那个戴着面具的泱未然。那个人是我!”他的声音在颤抖,甚至他都不清楚自己为何要在她面前一次次地丧失理智,一次次地想要动手杀人。
“呵呵呵……”她轻笑,眼底恨意翻涌,“殿下,您不要忘记了。前提是你说的是泱未然,不管戴着面具与否,我是将他当成了泱未然。如果,当时出来的人是你的真面目,你认为我会爱上你吗?不管是不是蛊毒,我已经爱上了。”
她的话犹如一把带毒的剑刺入他的胸口,之前复合的伤瞬间裂开,让他的手都颤抖了起来。
“对!”她坚定地回答。
“哈哈哈……”他仰头大笑了起来,然而声音在夜色中听起来却有几分悲凉,在空中幽幽回**。手里的银丝突然甩开,他身形宛若风一样掠起,闪电般落在了她身前,那白玉般的纤纤手指犹如利刃一样捏着了她的喉咙,然后低头俯瞰着她。
突来的转变,喉咙的刺痛,还有他指尖传来的刺骨冰凉让她微微一震,跌倒在他怀里。
金色的瞳孔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痛苦,他盯着她,目光坚定而冷酷,眼瞳深不可测,一时间无法看清他眼底的情绪,“可是你是为了他才回来的。”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手里的银丝,恨不得毁灭眼前所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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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希望她自己回来,然而若非他一次次地警告她,她会回来么?
灯火闪过,残月高挂,缕缕银丝从空中坠落,这一刻,竟然如此清晰,每一条都系在了他的身上,脖子、肩、手腕,甚至于手指上。
此时的他,像傀儡一样被人操控在人群中,望着她笑!
那些银丝垂直在空中,只需要一动,似乎就要切断他的手指。
“你比不上泱未然。”她冷冷说道。
啪。银丝凌厉的杀气从她眼前掠过,那人偶傀儡的脸上突然出现一道血痕,划过了半边脸,似乎下一秒它的脸就会被分成两半,十分狰狞恐怖。
“路乐乐,你知道么,你是一千年来,第一个敢忤逆本宫的人!”他嘴角漾开一抹浅笑,笑容温和,眼神带着隐隐的哀伤。或许在外人看来,他根本就无法和残忍两个字联系起来
“为什么不看本宫?”那张妖媚的脸冷若冰霜,眉间隐隐浮起了骇人的杀气,紧紧绞着她的金色瞳孔似乎早就窥探出了她的心思。
“是的,我不想看你。”手指的疼痛让她声音在哆嗦,然而,她的语气却没有一丝含糊。
他身子微微一低,俯身将那张妖媚至极的脸凑近她,眼瞳流光溢彩,似有万千流星闪过,璀璨生辉。夜风吹过,他银丝垂落随风拂过她的脸颊,宛若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头顶冥光飞舞,让他美得有些不真实。
而她路乐乐就是此刻他需要的人,所以,她成了他手里的傀儡木偶。
刚才,看到那只傀儡木偶,她知道那是泱未然,然而同时,她也知道那将是自己的命运。
她的鞋子刚才在半路上已经跑丢了,脚上还有隐隐的血痕,石头硌得她脚心生疼。
路乐乐呆立在原地,全身忍不住发抖,唇齿发出因为寒冷而碰撞的声音。
终于,她抬起头,看着树上的人,正好对上了他那双妖邪的金色瞳孔,那眼底还有淡淡的嘲讽和笑意。那一刻,她心忍不住一颤,用力地握紧了手,指尖死死地掐进了手心。不知道是心痛还是心酸,抑或是愤怒。
她是多么不愿意看到他,多么恨他。
“嗯——”他扬起尾音,提醒着她。
“应该有十日了吧。对吧?你跑了十日呢。”手指一松,人偶轻轻跌落在地上,却又一骨碌爬了起来,在地上咔嚓咔嚓犹如机器人一样绕着圈走了起来。
“这十日,你心都跑野了,不知道回来了。”他喃喃自语,修长的手指上下跳动,那只傀儡就跟着节奏走动,手臂甩得飞快。突然,一声咔嚓,木偶的手臂突然断掉,落在了地上。
那人不过淡淡一瞥,已经叫她心惊肉跳,全身的血液凝固成冰。
那淡漠的,慵懒的金色瞳孔远远望来,带着讥讽,带着几分莫名的警告。
妖娆的唇瓣宛若露水中的玫瑰,粲然一笑,却是那样残忍,令人心寒。
她吞了吞口水,压着心里的恐惧从地上慢慢爬起来,朝他一步步走过去。
“你说说吧,你走了多少天了?”他声音还是那样干净,没有一丝杂质。现在的口气就像一个大人等待着犯错的孩子检讨自己的错误。似乎在说,你只要承认了错误,我不会责罚你。
她没有回答,只是盯着那傀儡木偶,想着如何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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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手舒适地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垂落在空中,秀美如玉的手指上缠绕着缕缕银丝,而银丝的下方则悬挂着一只手掌般大小的人形木偶。木偶咧嘴看着路乐乐,它的四肢,个个关节都穿上了银丝。他食指微微一动,那傀儡木偶就顺势抬起手,高高举起,然后抬起腿在空中“走”动。
心底寒意聚集,她不自在地打了一个寒战,难道这个就是控制泱未然的那个木偶么?
鬼姬,鬼姬,予美亡兮?
鬼姬,鬼姬,盼君归兮!
终于,在一片清幽的湖边,她停了下来,双腿无力地跪在地上,然而诡异的歌声却一直在耳边缭绕。
他的手还在,他的脸仍旧美丽如初……并没有像那只傀儡木偶一样。
“你以为刚才那只傀儡木偶就是泱未然么?”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姬魅夜笑了起来,“泱未然的傀儡木偶已经被埋入棺木了。”
“你……”她回头惊愕地看着他,咬了咬唇,终究没有说出下面的话,而是回头继续注视着泱未然。
她扭开头,试图挣扎,然而全身却使不上一丝力气,“姬魅夜,我的心已经给你了,那花葬礼呢?”
“本宫带你去看。”他笑了笑,将她拥得更紧,便见珈蓝展翅而来,随即带着他们飞离了湖边,朝漓城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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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她捂住嘴,惊恐地看向周围,然后跳下石墩,发了疯一样奔跑,远离了那唱歌的人群。
没有人注意到在这个欢庆的夜晚有一位红衣女子在人群中奔跑。她面色苍白,一脸的惊慌失措,手里的东西洒落在地上,然而她顾不得去捡起来,只是发疯地奔跑,跑出了人群,然而后奔出了城……
脚下的干草和树枝被她踩得咯吱作响,歌声已经听不到,只有偶尔从空中传来的乌鸦的悲鸣,以及那缥缈的笛声。
“啊……”她忍不住张开唇,企图缓解那突来的疼痛,而他顺势将舌头探入擒住她的,狠狠吸吮,腥咸在他们唇齿间蔓延,他追逐着她,霸道地根本不放开,直到将她最后一口气息也吞入口中。
紧紧揪住他衣衫的手缓缓松开,她慢慢地合上眼睛,躺倒在他怀里,心脏的疼痛也逐渐消失,世界一片混沌。
等她再度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他的怀里。那绣着曼珠沙华的袍子轻轻裹着她,银丝拂过她的面颊,那一刻,她恍惚以为又做了一个梦!
血腥味在身边溢开,她感觉死亡如此之近,心脏似乎马上就要脱离自己的身体。
“好!”她虚弱地点点头,却不敢看此时自己被破开胸膛的样子,“我同意!我要花葬礼的灵魂……我要你将她还给泱未然。”
泱未然,我还能为你做什么?这恐怕是为唯一能为你做的吧,我说过,一定会让礼儿回到你身边的,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好!你不肯承认吧,本宫就让你看看!”他目光敛起,手指也放开了她的脖子,然而却在同时放在了她的心脏之上,尖锐的疼痛从她皮肤上传来。
那一刻,路乐乐想到了在皇宫里,他杀花清语的那一幕。笑容温和,手插入她的后背,然后生生捏碎了她的心脏。
终于,这一刻,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路乐乐,泱未然凭什么值得你这样做?凭什么值得你让这样付出?你为了他,伤害了本宫两次,你为了他竟然求了本宫两次!你说,为什么?”他已然失去了理智,金色的瞳孔溢满了杀气和血丝,紧紧地绞着她,恨不得真的将她杀掉。
“为什么?”她冷笑,一字一顿地说道:“因为,姬魅夜你给我下了情蛊,让我爱上了泱未然,然后让我来和你做交易!这个不是你一开始就计划好的吗?这个不是你一直期待的吗?你不是想方设法让我爱上他吗?甚至不惜装扮成他来到我身边。现在,你的愿望实现了,我愿意来同你交换一切,难道你不该高兴吗?”
“不高兴!”他嘶声打断,痛苦地看着她,然而内心的想法却不知道如何表达。
而她回来的目的也是为了泱未然。
“是的,我为他回来。我要同你做一笔交易。”银丝突然收紧,疼痛加剧,她咬着唇,站了起来。
“交易?”他目光又是一凛,厉声道:“你要为了泱未然同我做交易!”
“姬魅夜,你到底要怎样?”她尖叫道,愤怒地盯着他,呼吸沉重。
“你知道本宫要什么,本宫要你回来。”
“我已经回来了,你就放过他吧。”她声音软了下来,几乎是用乞求的语气说道。泱未然已经不能活多久了,死前却要因为她受到这种折磨。
“是因为本宫没有泱未然好看吗?”唇角勾起,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魅惑,干净的软绵绵的,还带着那么一丝娇气,“你今天在漓城说泱未然长得美。那本宫呢?”
泱未然的美宛若独自盛开的白莲,不妖不娆,清美干净,清新自然。
然而姬魅夜,他的美有一种震撼,甚至是一种惊心动魄,美得让人无法移开眼睛,然而却又妖邪得让人不敢对视,仅仅是一眼,便顿时觉得万物在他面前失去了色彩。他的美,犹如旖旎的曼珠沙华,刺得人眼睛生疼,却又是那样残忍。因为曼珠沙华,意味着死亡。
她收回目光,真的不想再看到头顶那个没有人性的魔鬼。慢慢挪动着步子,来到那对着她笑的傀儡木偶之前,她跪下,颤抖着双手想要将它捧起来。
她已经无法想象,此时的泱未然已然是什么样子。
“唔!”手没有碰触到那木偶,银丝突然缠住了她的手指,深深勒进了皮肤,疼得她抽了一口凉气,抬起头对上了他恼怒的眼神。
而他仍旧高高在上,永远用睥睨玩味慵懒的眼神看着她和这个他不需要的世界。如果他愿意,他可以把这个世界随便玩弄于股掌之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喜爱的东西,可以永远捧在手心,想尽一切办法得到。而不需要的东西,就会毫不客气地毁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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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路乐乐厉声尖叫,跨步冲上去,然而来不及了,木偶的另一只手臂也应声而断,脱离了身体。
看到她惊慌的样子,他眉轻轻一扬,用失望的口气道:“今晚,若不是本宫提醒你,你是不是也不想回来了?”
那傀儡人偶因为失去了双臂的支撑,身子前倾跪在地上。然而,吱嘎一声,它的头抬了起来,望着路乐乐,突然咧开嘴,笑了起来。
只是一秒钟而已,那缕缕银丝已经从人群中消失,看不到丝毫踪影。
哆嗦着站稳,她的目光移向泱未然的时候,发现对方湛蓝色的眸子此时终于看向了自己。
然而那目光是那样的冷,冷得她心头发寒,那唇边的笑容是那样的妖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