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这一生,肆意地伤害着任何想伤害的甚至毫无理由去伤害的人,只因为她内心的道义防线早就在母亲被父亲牀杀的那一夜打破。她可以杀死很多人,但是永远无法救赎自己的母亲,无法填平那一夜凄惶带来的心伤。
母亲曾经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女子?她在海边驻足,海豚都会跳出来亲吻她,她在田间劳作,鸟雀都会围拢在她的脚边为她歌唱。那么美丽,也无法让一个男人钟爱一生,所以她不相信爱情。
做一条人鱼吧,她是不会流眼泪的。
智人看着那笑,不由得神思恍惚,想起昔日与清泠一起玩耍的快乐时光。
“因为我们是忍者啊。如果不想死,就得寻找一切机会生存,所以我变了,你也变了。像蛇一样一层层蜕变,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自己都讨厌自己。我知道你是个小气的家伙,你肯定不会放过我对不对?”
“就算我肯宽恕你,他们也不肯呢。”智人看着清泠,那表情潮湿,晦暗。他可不是像若生瘦马那样轻易就忘记仇恨的人。“我求你宽恕,不代表我要苟且偷生。如果我想活,你们也未必拦得住我。”一行泪水从清泠眼中滑落。说着,她就转身向海上轻轻一跃。时间仿佛猛然凝结,世间一切混乱的声音都归于永恒的静寂。
若生看着蜂须贺死去,如释重负,彻底晕厥了过去。夕雾却是不依,哭作了一团:“难道我的情意在你眼中如此微薄么?既然知道对不起我,为什么说走就走?我不让你死!”
那只黄莺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主人,主人的脸上没有半点悲伤。
“清泠,快点醒悟吧。”白户看着清泠,目光中满是怜悯。“别用你那种假慈悲的眼神看着我。真是可笑。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菩萨吗?先赎清自己身上的罪过再说吧。”清泠咬紧了唇。她已经不可能待在若生的身边,抚摸他冰冷的身体,近前一步都不可能了。轩辕众忍都已经赶了过来。
但话音未落,他就感到胸前重重的一击,那是什么?无数的黑色蝴蝶已经紧紧吸附在那些不断溢出的鲜血上,它们身体绵软轻飘,但是因为饱食了鲜血,个个大腹便便,像是在他的胸前压上了一块巨石般沉重,而他的心脏因为吸血蝶的贪婪已经暴露在肌肤之外,呈现出透明的红色,为它们供奉出所有的鲜血:“清泠?!你……”
“你杀死了若生,我还能让你活么?”清泠看着被蝴蝶蚕食的蜂须贺,目光清冷。
蜂须贺看着快要僵毙的若生,在夕雾的怀里瑟瑟发抖,不禁嘿嘿笑起来,“竟然死在你们两个人的手上,哈哈,像做梦啊!”他忽然想到了本能寺大火那一夜,信长死前的情形。信长一边拿起刀迎战,一边凶狠地瞪着自己暗中窥伺的那张脸大吼道:“那个内鬼,我知道你是秀吉的人,单等着看看我信长在光秀面前怎样覆灭吗?倘若我不死,我绝对饶不了你!”
“清泠,你还不明白么?若生是真的喜欢你。这么多年,我最担心你将来会有与我同样悲惨的命运,被深爱的男人所抛弃。但怎么也想不到,你根本没有继承我的善良,而是变得和你父亲一样凶残。”
那叹息像是来自深深的海底,清泠感觉自己的身体瞬间与灵魂分离,轻轻地游**,渐渐地**上了海面。温暖的不仅是海水,还有母亲温暖的怀抱。
白户在上面垂眼,看着脚下那海水,那是一双最温情的老山羊一样的眼睛。海上,有女神出没么?有人破水而出,抱起了清泠。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身影,她在海上来去那么自如,仿佛一直在海里生长。当她仰头看向静静窥视自己的白户时,白户看见一张美丽非常的脸。那是谁?
那海空阔,安静,吞没了片刻的声响,没有半点水花。智人看着那海面怅然,对于一个罪孽深重的人,以这样的方式安静地死去,有何不可?他的心甚至有些超然平和。时间就好比这海水,在众人面前回转,白户,智人,武藏乃至轩辕众忍,他们看到的都是过去,过去而已。
现在是几月?为何海水如此温暖?
清泠徜徉水中,像是回到了母亲的子宫一般惬意,多少年潜藏在她身体的压抑瞬间随着那海水**漾开去。她是很快乐的,像一个无忧无虑的水母尽情舒展了手和脚,开心地看着自己的长发像海藻一样尽情地绽开。
“清泠,暮说他对不起你。他一直在愧疚,昔日没有出面救你母亲一命。但你自己就没有罪过吗?”一头金色长发的瘦马站在清泠面前,他说话时甚至不愿意看她一眼,而是看着奄奄一息的若生。
瘦马走开了,他背起了若生,风一般离开。剩下的是杀气腾腾的众忍,那目光就足够把清泠杀死。“智人,我们认识好久了吧。”清泠看着那一缕消逝的光影,无限地惆怅。
“嗯。”智人艰难地点了点头。“哈,时间真快啊!我记得小时候的你,明明是非常俊秀非常可爱的模样啊!整个忍者村的村民都喜欢你。你怎么变得这么可笑丑陋了呢?”清泠抿起嘴角,轻蔑又俏皮地笑着。
“不会的,我死不了的。我怎么会那么容易消亡呢?信长死了,他的家臣还在,现在是丰臣秀吉的天下,而我,毋庸置疑,必将是忍者世界里面的王者。就算是秀吉死了,我蜂须贺也不会死的。我,将永远是最厉害的上忍。”
蜂须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心游神外。身上沥沥而出的血水已经干涸,那些黑色的蝴蝶因为饱餐都暂时无法飞行,像是给蜂须贺盖上了厚厚的一面黑色锦旗。将他的真实面目隐藏在黑色之下。
“不愧是忍者啊。死也要将自己埋葬在黑暗之中。”白户叹息着,看着那具冰冷的尸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