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呆在那里,气氛冷漠僵持得可怕。“够了。”信长皱着眉头,似乎不想再多看光秀一眼,“你马上出兵,去援助正在攻打毛利的秀吉吧!拿下中国出云,这两个国就是你的!在此之前,我决定先收回你的领地,丹波和近江两国。”
这最后一句简直是晴天霹雳,光秀简直要五内俱焚,头顶一盆冷水迎面浇下,他的心彻底冰冷了。
家康看着黯然离去的光秀和盛怒之中的信长,内心也是云雨霏霏,说不上是喜是忧。他和光秀没有什么不同,无非是一个受宠,一个失宠,但他们都是注定要被铁鞭匕首**的老马,不到老死僵毙之日,就无法逃脱信长的严酷驱役。
治兵卫是刚被自己收入身边的贴身侍卫,性情耿直忠诚。只见治兵卫跪上前一步,大声道:“馆主大人,事情不是这样的!”
“唔,不是这样的?!”信长正在气头上,抬手捏住治兵卫的下巴将其抬了起来面向自己,“那到底是怎样的?”
“光秀大人他对您无比忠诚。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忙碌,亲自过目每一样饮食,审查每一道工序,治兵卫当时一直陪侍左右。这条烂鱼臭气熏天,肯定不是厨下的疏忽,卑职认为这是有人故意陷害光秀大人。”
但是这一点点安慰,怎么能驱散光秀心头的那一大块乌云呢?光秀难过地僵在那里。但更让他难过的还在后头。
“金橘头!”金橘头是信长给光秀起的外号。信长经常喜欢拿属下寻开心,譬如羽柴秀吉就被信长唤作了“秃鼠”,可见这些家伙在信长眼中都是走卒,能得到信长真正尊重的人恐怕少之又少。
“是……馆主有何吩咐?”光秀忐忑不安地顶着众人同情的目光,不知道信长又要做出怎样令人崩溃的事情来。
光秀一惊,不知道信长为何突然暴怒,莫名其妙地看着信长,信长夹起一块鱼肉,又再次嗅了嗅,大吼道:“岂有此理,鱼肉是臭的!”
那盘子随即从信长手上飞了出去,正好砸在了光秀额上,鲜血沥沥而下,光秀跌坐在地,面色如纸。
“看你这副表情,我就明白了,你已经厌倦我信长了!”说着,信长抬手便给了光秀一记耳光,“还在因为你们明智家的那个快川和尚对我怀恨在心吧?!”
席间在座的一些家臣也忍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可怜的光秀大人,如果是我,我肯定要自杀剖腹也不能忍受这侮辱。”
顶着奇耻大辱的光秀带着治兵卫等人默默离去了。“把那些餐具、食材都抛到泥沟里面去!”光秀一声令下。
不管抛掉什么,都抛不去身上的耻辱,心头的仇恨。“大人,馆主大人为什么不听我的辩解?听说进膳的仆役中有美浓的忍者,我怀疑羽柴秀吉暗中使人在其中做了手脚。”听到治兵卫此番提醒,光秀眼前顿时浮现出秀吉那颗尖尖的老鼠一般的脑袋,那双鼠目仿佛在暗中窥视着自己,细碎的牙齿拼命咬合着,正拼命压制着随时从腹腔内喷薄而出的笑意。
“呵呵,你们都听到了么?还有这样忠心为主的部下!哈哈,不错啊!有道理!”信长大笑起来,赞赏似的拍了拍手,忽然又沉下脸去大吼道:“‘接待役’是什么?只需要盯着厨下,难道就没有尝羹的义务吗?”
“光秀,你肯定没有尝过吧?来,尝一尝这是什么味道。”信长转身用筷子夹起那条臭鱼,“我可不想冤枉你,你来尝一尝这美味。”
泪水在光秀的眼中打转,信长的那些话令他如噎在喉,他忍住头顶不断外窜的虚汗,默默用手接过那鱼肉塞入口中。
“你不必负责这里的总接待职务了。我会让堀久太郎接替你,否则谁知道你又会让我这个讨厌的人在三河守大人面前出怎样的丑呢?”
“啊……馆主,冤枉……”光秀似乎快要哭出来,这无异于是说他不尽职了!倘若不是年近花甲还要顾全脸面,他简直要抱头大哭了。做走卒岂止一个“苦”字了得?悲辣辛酸,可怜的光秀是体味殆尽了。
忽然,信长停止了咆哮,走到光秀面前,低声喝问:“你瞪着我做什么?”光秀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原来是跪坐在身边不远处的贴身侍从治兵卫。可能是不甘看着主人受如此委屈,他一脸怒火,正怨愤地看着信长,眼中像藏着把尖刀一般凌厉。
“啊……馆主大人您为何会这样想?!”明智吓得缩作一团。织田信长所说的快川,乃是日本国师,就在织田军联合德川军逼得武田胜赖兵败自尽于甲州田町之后,信长兵团开始对与武田胜赖有渊源的一些寺庙家臣进行围剿。惠林寺中的主持快川大师也受了池鱼之殃,虽然他是名声赫赫,为天下信众推崇的国师,但是信长也毫不留情,一把火将寺庙烧了个干干净净,快川大师也跟着葬身火海。而快川国师与明智光秀一样,同样属于美浓土歧氏的明智一族,信长的虐杀行为深深刺痛了光秀,令光秀渐渐无法容忍,无法在众人面前掩藏内心对信长嗜杀的厌倦与谴责之情。
但教养有礼的光秀怎么会为这些特意让信长扫兴不快呢?!信长的苛刻和毫不掩饰的羞辱深深刺痛了光秀的内心。
德川家康看着光秀尴尬的处境,颇有些兔死狐悲的同情,他连忙向光秀小心地赔笑着致意:“光秀,这鱼肉不愧是安土的特产阿,美味极了!我很喜欢。谢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