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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白骨之舞(第2页)

冯斯轻手轻脚地上了楼,掏出钥匙打算开门,但刚刚把钥匙插进锁孔,他的脑袋猛然间感受到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这样突如其来的剧痛对他而言丝毫也不陌生——那是他对魔王的气息的感应。这样的感应未必来自魔王本体,力量足够强大的魔仆或者守卫人,也能让他产生这样共振般的疼痛,尽管其间的规律还没有摸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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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有状况!冯斯抱着脑袋瘫软在地上。虽然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可以肯定,屋里有一个具备着强大力量的存在。如果文潇岚也在屋里的话,倒也解释了为什么她没法接电话。

“你以为你泰森啊?”队长嗤之以鼻,“他是昨天夜里在街上突然间昏倒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劫匪,现在还没醒呢。不过奇怪的是,要说是劫匪的话,他身上又没有找到外伤。”

冯斯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这种没有外伤突然昏迷的事情,令他想到了某些特殊的群体,而周宇玮和这个群体之间,并非全然没有联系。

因为周宇玮的女朋友是文潇岚。

“大概是吧,”范量宇闷闷不乐,“但愿不要是我所猜想的那个人,那样实在是太丢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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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这句话,围绕在两人身畔的蠹痕突然间起了一点奇特的变化,颜色变成了令人不安的惨绿色。文潇岚猛然间意识到了点什么:“你想干什么?等一等!”

范量宇还没来得及答话,突然之间,地面开始了剧烈的震颤,如同地震一般。地上的黑色河流奔涌翻腾有如潮涨,剧毒的浪花朵朵绽放。

“这是怎么回事?”文潇岚也禁不住有些慌乱。她侧头看向范量宇,范量宇的表情却轻松了一些,似乎是又发现了转机。

“我才不会!”文潇岚白了他一眼,“就算要死,我也得注意形象,死也要死得好看!”

“说得也是,”范量宇笑了笑,“这里景色不错,挺适合寻死的。不过你未必会死。”

“未必会死?什么意思?”文潇岚一愣,“难道我们还有办法反败为胜活下去?”

文潇岚打了个寒战,简直动也不敢动了。范量宇的蠹痕就像是这条黑色河流中的孤岛一样,岛上的两人苦苦支撑,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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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该怎么办?”文潇岚低声问。

“两天的时间而已,怎么可能?”文潇岚很吃惊。

“没什么不可能的,附脑本身就是可以不断强化的,”范量宇冷笑一声,“唯一的风险无非是附脑压倒了本脑,从此失去控制、成为魔的附属而已。所以我们几大家族的人都会很谨慎,但别人自然有他们自己的想法。”

“铤而走险,只是为了所谓的力量,值得么?”文潇岚摇摇头。

“我一辈子都在做各种各样的难事,”范量宇发出一声狞笑,“越难越有趣。”

他轻轻拍了一下文潇岚的肩膀,文潇岚会意,很有默契地扶着他向前跨出两步。范量宇扩大了蠹痕的范围,把年轻人包裹在其中。但年轻人依旧站立在那里,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痛楚的表情。仔细看去,他的身体周围有一圈淡紫色的蠹痕,这蠹痕保护着他不被范量宇所侵害。

“范先生,你有点中气不足啊!”年轻人讥讽着,“看样子你的蠹痕没办法伤到我了,那我就不客气地还击了啊。”

范量宇咧嘴一笑:“说说而已的,女人,不要太当真。继续往前!”

他暴喝一声,蠹痕再度发动,攻击他的这半个骷髅发出一声短促的怪叫,整个化为了粉尘。不知道怎么的,文潇岚忽然觉得精神极度振奋,连腰酸腿疼都忘了。她也像练跆拳道时那样,威势十足地喊叫了一声,想象自己并不是一个普通人,而是一个真正的守卫人,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可以支撑她托住范量宇迈开大步奋力向前。

终于,范量宇用他恐怖的力量消灭了所有的骷髅,两人也可以和那个僵尸一样的年轻人面对面了。此刻的黑色草原上,到处都是被范量宇的蠹痕所破坏出来的痕迹,就像是一道道紫色的伤口,白色的碎骨片更是到处都是。

如范量宇所说,他在受伤的状况下无法保持力量的均匀,随着骷髅们的大批涌入,他渐渐不能做到第一时间消灭掉他们。骷髅们虽然仍然在不断地倒下、粉碎,但倒下的方位却距离两人越来越近。五米、四米、三米……

而那个枯瘦的年轻人仍然距离两人有至少一百米左右的距离,正抄着两只手,十分悠闲地看向这边,好像是在等待着他们最终被那群凶悍的白骨战士彻底淹没。

文潇岚不觉有火,不顾肩背和双腿的酸疼,反而加快了脚步,继续扶着范量宇前进。而就在这时候,终于有第一只骷髅冲到了两人跟前。它被蠹痕攻击了一下,但力量不够集中,只毁掉了它半边身体。它耷拉着仿佛被炸掉了半边的森白头骨,摇摇晃晃地又向前逼近了两步,残存的左爪高高扬起,向着范量宇的头颅狠狠抓了下去。

文潇岚用尽全身的力量,托着范量宇的身体向前奔跑着。这具身体确实很沉,即便没有她开玩笑所说的“头太多了”,夸张的肌肉比例也让这具身躯像橄榄球运动员一样沉重。但文潇岚咬紧了牙关,近乎拼命地支撑着范量宇的身体。范量宇的鲜血涂在她的脸上,早已失去温度,但她却有一种那血液依然滚烫的错觉,这样的错觉让她突然间无所畏惧,周围那些狰狞狂舞的骷髅变得就像儿童玩具一样滑稽可笑。

而在范量宇的蠹痕中,这些骷髅的命运并不比儿童玩具强多少。灰色的蠹痕扩张开来,就像是一团突如其来的暴怒的龙卷风,被卷入蠹痕的骷髅都在顷刻间像是被扔进了搅拌机一样,在尖锐的啸叫声中被搅得四分五裂,继而粉身碎骨,只剩下细微的骨渣。在这片黑色的原野中,范量宇就像一个疯狂的恶魔,将所到之处的一切都毁坏到极致。文潇岚托着他所走过的这一段距离,到处散落着白色而不规则的碎骨片,黑色的野草化为齑粉,露出下面紫色的土地,仿佛是开辟出了一条崭新的道路。

虽然范量宇并没有明确描述过他的蠹痕,但文潇岚已经可以猜到,这种灰色蠹痕的作用,就是破坏,毁灭性的破坏。破坏神经,破坏血肉,破坏钢铁,破坏泥土,破坏被蠹痕卷入的一切事物。这是一种粗野而狂暴的能力,就像它的主人一样,和优雅丝毫不沾边,如海边的礁石般粗粝、坚硬、顽强。

“对不起是这个世上最没有用的三个字,”范量宇沉声说,“如果我们今天会死在这里,你说一万个对不起也不能救回我们的性命。现在,你得听我的。”

“下命令吧!”文潇岚深吸了一口气,“如你所说,现在除了尽力弥补自己的错误,没有其他选择了。”

范量宇把右手食指塞进嘴里,用力咬破,然后把食指放到了文潇岚的面颊上,将鲜血涂抹在其上。文潇岚一阵战栗,却并没有躲开,她能够猜到,这是一种让她可以在范量宇的蠹痕内不受伤害的方法,否则的话,范量宇的左手不能离开她的身体,一旦真的发生激烈的战斗,也许第一个被范量宇蠹痕所杀的会是她自己。

“冯斯?”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他。

冯斯转头一看,心里又是一紧。来的这帮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系篮球队队友们。看样子,他们是打算趁着晚间人少点儿的时候来练球,没想到却和冯斯这个罪人狭路相逢了。

队长也看到了冯斯,脸立刻沉了下来,气呼呼地把头扭向一边。其他队友倒是比较友好,但彼此之间也有些讪讪的,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什么。

文潇岚在脑子里分析着形势,范量宇本来就有伤在身,假如继续这样耗下去的话,迟早会有支撑不住的时候,现在他最好的选择应该是主动出击,争取先把对面那个僵尸一样的年轻人干掉。但他却始终并没有任何行动。

她忽然间意识到了:这都是为了她!因为她也同样身陷这片异域之中,却又完全没有自保的能力,所以范量宇不能丢开她自己行事,而不得不以静制动,呆在原地不敢出击。

范量宇说得没错,我原本不该掺和进来的,强烈的悔意涌上文潇岚的心头。如果当时按照范量宇的说法,赶紧逃开,躲得越远越好,不被卷入这片异域,现在也就不会成为拖累了。她忽然有点明白过来,为什么范量宇说起冯斯的时候,经常都是那副讥刺加厌恶的神情,因为没有人比这个双头怪物更明白实力有多重要。在没有能力帮忙的时候,硬要握着啤酒瓶做出帮忙的样子,其实根本于事无补,反而只会害人害己而已。

“人类也是会进化的。人和魔仆之间的界限,并没有那么不可逾越。”范量宇有些阴沉地回答。

“你是说这个人……”文潇岚捂住了嘴。

“是的,他大概已经半人半魔了,”范量宇说,“不过力量还不足。这些骨头渣子看起来吓人,杀伤力并不强。”

文潇岚抬头看过去,只见前方的白骨军团分开了一条道,一个竹竿一样的高瘦身影慢慢走了过来。这个人看上去二十岁出头,至少有一米九的身高,身材却格外消瘦,惨白的脸颊上几乎没有什么肉,两条长长的胳膊看起来比女人的手臂还要纤细。他指挥的固然是一群骷髅,但他自己看上去也和骷髅没有太大的分别了。

“你已经邀请我进入了你的领域,也该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了吧?”范量宇冷冷地说,“这两年来,像你这样来自于不知名家族、却拥有惊人力量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了,在你们的背后,一定有一个幕后的指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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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一次,范量宇的身上带着重伤,可能会让他的威力大打折扣。至于对面的这个她还不知道身份的敌人……

“我说,这个敌人……不会就是让你受伤的那个吧?”文潇岚急忙问。

“是其中之一,”范量宇的话语里充满傲气,“我杀掉了一个,漏掉了这一个。”

这并不比伸脚去踩一只肥大的蟑螂更让人有心理压力,她想。

“可以了,停下吧,”范量宇说,“你已经证明了你的胆量,接下来交给我就行了。”

他手上轻微用力,这具文潇岚用尽全力才能踢断两根肋骨的骷髅立刻四分五裂,变成了一根根单独的骨头散落一地。然后他向文潇岚伸出了他的左手。

“我那是冷了!”文潇岚大喊一声。这一声与其说是和范量宇斗嘴,倒不如说是给自己壮胆。不过效果还不错,这样嘶声怒吼一下之后,她觉得胆气壮了不少,身体也基本上不抖了。

“那么,女侠,你准备怎么对付这些骷髅呢?”范量宇问。

“来一个拆一个!”文潇岚恶狠狠地说,“老娘是练跆拳道的!”

文潇岚脸上一红:“他喜欢谁关你什么事?还有你才二呢!”

“不关我的事,不过么……”范量宇伸手向前一指,“你先看看你要面对的敌人,再考虑一下,你的跆拳道到底能不能派上用场吧。”

文潇岚的目光移向前方。在这片黑色的原野上,忽然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白色,恍若一场春雨之后惬意绽放的白色野花。但这些白色的体积却越来越大,高度也越来越高,渐渐地可以看出来,它们绝不是普通的花朵,而是……

“活还是死,一会儿再说,”文潇岚放下啤酒瓶站了起来,开始活动手脚,“哪怕是死,也不能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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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干什么?”范量宇问。

饭桌不见了。地板不见了。狭窄的客厅不见了。整个宁章闻的家都不见了。

她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片广袤的草丛之中,放眼望去,四围一片空旷,完全看不见边际,只有摇曳的长草在月光下不断摇晃。而这些长草……全都是黑色的。

这是一片黑色的草原。

范量宇不再说话,似乎真的再也不去理睬她。文潇岚缩身在桌子下面,着实有些难受,何况到现在为止,这个所谓的敌人一直都没有露面,她眼力所能看得到的,只有范量宇的一惊一乍。她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范量宇受重伤之后神经过敏产生了错觉。

但很快地她就意识到了不对劲——房间里的温度越来越冷了。这时候是夏末秋初,她也并没有开空调,气温却一点一点地下降,完全超过了夜晚降温的幅度,甚至有了一些凛冬的感觉,让她禁不住牙关发颤。而这种冷,和冬季的天寒地冻还有所不同,就像一种看似没有锋锐的钝刀,一点一点把那种阴冷的感觉送入到你的骨头里去。

就在这时候,她听到厨房的窗户位置发出了一阵不同寻常的怪响,就像是有什么塑料薄膜被轻轻撕裂了一样。而随着这一阵声音,阴冷的氛围也越来越重,几乎让她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冻僵了。

父亲死在眼前,他却至今不知道父亲的真实身份;以为已经死了十年的母亲突然复活,他仍然不知道母亲的身份;上述两位其实并非他的亲生父母,可他对亲生父母依然一无所知;他被很多人当成救星,又被很多人当成眼中钉,可同样的,他还没有弄明白自己的身份。

而就是这么一个身世一团混沌的家伙,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已经有无穷无尽的麻烦需要处理了,偏偏还在“这个世界”里陷入了现实的法律纠纷,随时有可能被警察叔叔抓进局子里,然后再也出不来。

对于这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来说,这样的负担,确实重了一点点。这让他怎么能不对“普通”这两个字充满了全身心的羡慕。

四、

正当冯斯结束了无聊的枯坐、准备离开篮球场的时候,文潇岚正和范量宇一同,遭遇了她生平第一个可以称得上“敌人”的人。在此之前,她所经历的无非是考试的竞争对手、看她不爽于是在背后散布恶毒流言的女同学、学生会里篡位夺权互相倾轧的投机分子,在公司里暗中使坏的同期实习生,或者诸如此类的角色。这些人都曾经困扰过她,甚至于极大地困扰过她,但当真正面临死亡的威胁时,她才发现,那些日常龃龉简直就是微不足道的毛毛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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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的,这不是小白兔给大灰狼治病么……”冯斯不由叹为观止。他能看出来,文潇岚看着范量宇的伤口时,目光中的焦急和关切全都是真挚的,也就是说,她绝非是被逼迫帮助范量宇包扎伤口,而是真正把这个嗜血的怪物当成了朋友,或者至少也算是同仇敌忾的同伴。

范量宇看着冯斯走进门来,哼了一声,突然间做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动作。他扬起他那颗大头,狠狠地撞向沙发背后的墙壁,撞得咚咚作响。不过他的脑袋倒是足够坚硬,墙壁被撞得墙皮都开裂了,他依然若无其事,只是脸上的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你怎么啦?”文潇岚吓了一大跳。

喀喇一声,木制的篮板断裂了,它脱离了篮球架,掉了下来,也带着冯斯的身体坠地,把他压在了下面。但冯斯并没有感觉到身体的疼痛,反而有一种舒畅的快意。

紧跟着,眼前豁然开朗,方才包围住他的幻境不见了。现在他仍然站在昏黄的灯光下,插在防盗门里的钥匙还在带动着钥匙链轻微晃动。

头痛也消失了。

这么一想,怒火又升腾起来。他忽然迈开步子,向着那座孤零零的篮球架走了过去。黑沉沉的篮球架,架身上布满斑驳的锈迹,篮圈已经歪斜,篮板上也有着许多的裂缝,看起来简直像是从时光隧道里钻出来的。

冯斯计算着距离,开始由快步走变为小跑,当接近篮下之后,他左脚蹬地,高高地跳了起来,一把抓住了那个原本已经歪斜下垂的篮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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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冯斯的眼前,幻觉和现实中的场景交替闪过。他一会儿看见的是被昏暗的灯泡照亮的防盗门,一会儿只能看见凝滞的雾气和雾气中若隐若现的巨大轮廓。与此同时,脑子里的疼痛仍然在继续,尽管这样的疼痛他已经逐渐有些习惯了,却仍然让他很不爽。

所以,他不知不觉地开始努力集中精力,开始试图调集自己的思想来和这样的疼痛进行碰撞与交锋。他尝试着把这种无形的精神入侵有形化,在头脑中勾勒出它的实体,渐渐地,浓雾开始变淡,那种原本捉摸不到把握不住的痛觉,竟然真的一点一点地现出了可以被眼睛捕捉到的“形状”。

当这个实体越来越清晰,终于可以看清楚了之后,冯斯的心里居然生起了一丝滑稽的错觉。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居然是——一个高高的篮球架。

说完,他真的站起身来向着店门口的柜台走去,看来是打算先结账然后走人,这个举动让冯斯目瞪口呆。曾炜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如果再这样逼他一会儿,说不定他就会崩溃。但就在这样一个胜负一线的关键时刻,曾炜竟然主动退让了,留给了冯斯宝贵的喘息时间。

这绝对不像是曾炜这样的精明人会犯下的错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还隐藏着什么更深的阴谋?

冯斯一头雾水。但无论怎样,曾炜暂时放过了他,总算能够稍微松口气了。正在这么想着,曾炜却又忽然折过头走回来,这让他的心里又是一沉。

——因为她极有可能处在危险当中。

冯斯努力想要站起来,但这一次头疼得却很不一般。纯粹从痛感而言,可能比不上之前经历过的那几次,但这一回,却还伴随着奇特的幻觉。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幻觉,就好像自己置身于一片茫茫混沌之中,什么也看不清楚,但却能用第六感感受到周围所存在的威胁。一些隐藏在黑暗中的恐怖事物,带着陈腐而黑暗的气息,带着千年墓穴的泥土味道,没来由地让人心里一阵阵发紧,头皮发麻,仿佛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我先走了!”他急匆匆地快步离开,来到无人的地方后,马上掏出手机拨打文潇岚的手机。电话通了,但响了十多声之后,始终无人应答。这让冯斯更加担心。他连忙又拨了另外一个和文潇岚同宿舍的女生的电话,得到的回答是文潇岚从前一天晚上就一直没有回宿舍。

冯斯想了想,又拨通了宁章闻家的座机,依旧是无人应答。他思索了一阵子,迈开步子,一路小跑着跑向教工宿舍,决定先在宁章闻家看看。宁章闻和关雪樱结伴出门旅行去了,文潇岚答应给他看房子,如果昨晚文潇岚曾住在家里,也许会留下什么线索。

来到教工宿舍楼下,他一眼就看见楼上亮着灯,说明屋里应该有人,但文潇岚为什么不接电话?

“看来是有人扰动了这个家伙的精神。”范量宇伸手指向对面的年轻人。

果然,年轻人显得有些慌乱,惨白消瘦的脸上现出了不安的神情。他也开始回收蠹痕的范围,像是遭受到了某种不明的威胁。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的救星来了?”文潇岚有些不敢相信。

“反败为胜是有可能的,活下去也是有可能的,不过,不是‘我们’。”范量宇抬头看着天空中的红色残月,神情仍旧十分淡漠,似乎这个人除了发火杀人之外,就再没有任何其他的情感波动。

“你在说什么?”文潇岚更加迷糊。

“没什么,”范量宇摆了摆手,“想办法好好活下去吧。”

“等,看谁的力量先用尽,”范量宇说,“蠹痕之间的较量就是这样,谁扛不住了,就会被对方击破、吞噬。现在看起来,先扛不住的大概是我。”

“也就是说,我们得死在这里了。”文潇岚叹了口气,很是忧郁,却并不显得太害怕。在她的周围,范量宇蠹痕的势力范围之外,整片草原几乎都已经全部溶解为黑白混杂的剧毒浆液,还不断泛着气泡。如范量宇所说,先是年轻人蠹痕范围内的一切发生液化,然后这些毒液再去沾染溶化蠹痕之外的野草,形成一条毒液的长河。当范量宇力量耗尽而无法维持蠹痕之后,他们两人也将会和那些黑草与碎骨一样,化为**,消失无踪。

“你好像不怎么害怕?”范量宇斜眼看她,“我还以为你会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呢?”

“人生就是铤而走险,无所谓对错,”范量宇说,“别走出我的蠹痕,不然你会死得很难看。”

不必范量宇提醒,文潇岚也绝对不敢离开他半步。这个年轻人的蠹痕已经迅速扩展到了接近百米的半径,有着十分清晰的紫色界限,在这个界限之内的黑色野草,都在一点点地——液化。它们失去了固态的形体,化为黑色的浆液,在地上纵横流淌。同样的,被范量宇击毁的那些骷髅的碎骨也都跟着液化为白色的浓浆,混在黑色**里,十分醒目。不过范量宇的蠹痕把这些**全部挡住了,没有沾到两人身上。

“像不像咖啡拉花?”范量宇咧嘴一乐,“不过你要是碰到一点这种‘咖啡’,你的身体就会溶化。”

“啊,你们慢慢练,我先走了。”最后还是冯斯打破了这个沉默的尴尬,大步向外走去。刚刚走出篮球场的铁门,队长叫住了他。

“那个……那个叫周宇玮的人,住院了。”队长说。

冯斯一惊:“啊,我昨天一整天都在外面,不知道。他怎么了?不会是我打出的后遗症吧?”

他的双目忽然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紫色光芒,随即,淡紫色的蠹痕开始暴涨,一瞬间压倒了范量宇的灰色蠹痕。范量宇反应也快,急忙缩小蠹痕的范围,仅仅保留了半米左右的半径,刚刚好护住他和文潇岚。

“识时务者为俊杰!”年轻人仰天大笑,“你也看出来我们之间实力的差距了吗?”

文潇岚呸了一声,正想反唇相讥,范量宇摇摇头:“斗口无用。他的力量比前天两人合攻我的时候更强了,我就算不受伤,也只能和他战成平手。”

“不愧是范先生!”年轻人笑容可掬地鼓着掌,“我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强悍的对手,我哥哥死在你手里半点也不冤枉。不过看起来,以你现在的状况,想要再干掉我,恐怕就有些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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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范量宇的状况不大妙。在与白骨们缠斗的同时还要保护文潇岚,让他消耗了大量的体力和精力,肚腹上的伤口也重新开始流血。此刻他那颗丑陋的大头正在不住地喘息着,身子都有些站立不稳,只能依赖文潇岚来充当拐杖的角色。

文潇岚一惊,一时间顾不得多想,身子略略一斜,肩膀用劲把范量宇稍微顶开了一点,躲开了这一下攻击,却把她自己的右肩暴露在了骨爪之下。她闭上眼睛,等待着被骨爪抓中时的的剧痛。

噗的一声响,她忍不住身子颤抖了一下,但奇怪得很,别说痛感了,连一丁点轻微的触感也没有。她睁开眼睛一看,不由呆住了:竟然是范量宇伸出右臂,替她挡住了这一下。现在骷髅的五根爪子就嵌在范量宇右臂的小臂上,由于刺入得很深,连血都没有流出来。

“你……不是说好了我替你挡着吗?你怎么……”文潇岚有些语无伦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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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人都不会愿意和这样的家伙为敌,但当他是你的同伴的时候,却会给你一种值得信任的安全感。

然而骷髅们并不是人,它们也并无畏惧之心,在范量宇以极大的破坏力一口气摧毁了三四十具骷髅之后,剩下的骷髅得到了新的指令。它们不再像之前那样试探性地上前,而是成群结队地向着范量宇的蠹痕发起冲击,前赴后继。

范量宇松开左手,把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我很重,但你必须用尽全部力气撑住,然后扶着我向前冲,我需要集中精力。我受了伤,不能保证蠹痕内力量的均匀,如果有漏网的骷髅靠近,你要用自己的身体做肉盾,替我挡住它们的攻击。”

文潇岚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会的。不过下次你最好砍掉一个头,你那么重就是因为头太多了吧?”

“好,下次砍!”范量宇哈哈一笑,随即发出一声怒吼,“现在……冲吧!”

这个怪物说的话虽然冷酷,却总是很有道理。也许这就是他能一直活到现在、斩杀无数敌人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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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文潇岚低声说。

“是啊,我都能踢断它们的骨头……”文潇岚下意识地揉了揉脚踝,“但是现在它们在干什么呢?”

“在试图引诱我扩大我的蠹痕的边界,”范量宇说,“那样会消耗我的力量。这些骷髅,就是用来做炮灰的。”

果然,骷髅们开始一只一只地步入范量宇的蠹痕。它们并不急迫,并不一拥而上,而是每一次只进入一只。在范量宇碾压一样的强大力量下,他们几乎瞬间就化成了齑粉,但因为他们的存在,范量宇也始终不敢收回蠹痕。他只能不断地收缩蠹痕的范围,以便节省力量。

“这些么,等你死后再去慢慢寻找吧。”竹竿一样的年轻人吹了一声口哨,哨声尖利刺耳。然后他飘飘悠悠地退开,消失在远处,浑似一个没有重量的风筝。

这口哨声仿佛就是命令。骷髅们开始分散,形成一个圆形的包围圈,把范量宇和文潇岚包围在其中。它们和范量宇差不多保持着十来米的距离,既不往前逼近,也不向后退。过了一阵子,有一只骷髅试探性地抬脚跨入了范量宇的蠹痕中,它浑身的骨骼立即响起了一阵碾房里磨子碾压谷物一样的声响,半秒钟后就化为了一堆细密的碎片,散落在黑色的草原之上。

“我记得冯斯和我说过,这种异域里的妖兽,其实是真实存在的,但它们非得依赖魔仆才行啊。”文潇岚问。

“真是没种,先是以二敌一,然后趁着你重伤来讨便宜。卑鄙的孬种。”文潇岚撇撇嘴,故意把这句话说得很大声。她平时并不会用这样尖锐甚至粗俗的词汇,但此时此刻,她想着,能够帮助范量宇刺激一下对方、让对方心浮气躁也是好的。

“倒不能这么说,”范量宇对文潇岚似乎越来越有耐心,居然愿意对她多做解释,“战斗、胜负、生死,从来无所谓卑鄙不卑鄙。我对自己的实力太有信心,没有想到会一下子遇到两个接近我的人,这是我自己的疏忽,怪不得别人。”

“这就是我欣赏你的地方,范先生,”远处传来一个飘飘忽忽的声音,“你总是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总是把一切的挫折归咎为自己的不完美,这样的骄傲让人欣赏。”

“握住我的手,”范量宇说,“这样我的蠹痕才不会伤到你。”

文潇岚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放到范量宇的掌心里。范量宇的大手宽阔而粗糙,而且体温很低,那种冰凉的触感简直不像是活人。

范量宇的蠹痕开始散布出来,果然如他所言,双手交握之后,文潇岚没有受到蠹痕的伤害。她也可以稍微安心地仔细观察一下蠹痕了。的确如冯斯所形容的,如果仔细去看的话,蠹痕很像是把无形的空气化为了有形的实体,然后硬生生从中挖去一块,再填充上。范量宇的蠹痕呈浅灰色,并不是很显眼,甚至不容易看清边界,但她却知道,这个双头怪人的力量足以令这个时代的其他守卫人难以望其项背,甚至可以让妖兽也吓得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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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漫无目的地闲逛着,到了走累的时候,正好来到露天篮球场旁边。于是他在球场边坐了下来,看着那些连运球和投篮姿势都不过关的大学生们的肆意挥洒,就好像在看一场NBA总决赛。场上打球的人换了好几拨,他还是坐在那里没有动,直到身上微微感觉到凉意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球场边的灯光亮了起来。打球的人也陆陆续续离开了球场。冯斯缩了缩脖子,想起今天的网游打钱还没处理,站起身来准备走回宿舍,就在这时候,七八个抱着篮球的人从场外走了进来。

“那就来一个试试吧。”范量宇怪笑一声,身子突然像弹簧一样弹了出去。没等文潇岚看清楚,他已经回到了原地,手里却多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只被他抓住的骷髅战士。此刻这具狰狞的白骨正在范量宇的大手中拼命挣扎,咽喉处的软骨发出近乎啸叫般的刺耳声音,白森森的两只爪子几乎就要碰到文潇岚身上,吓得她本能地向后退出去好几步,差一点就要手脚发软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但看着范量宇眼神里讥嘲的眼光,一股“就是不能在这个王八蛋面前服输”的狠劲从心底升腾而起。她狠狠一跺脚,大踏步上前,飞起一脚踢在了白骨的胸口。她用的是跆拳道里基础的下踢动作,虽然只是业余学员,但天生一丝不苟的性格让她练得很是认真刻苦,这一脚的动作也足够标准。咔嚓一声,配合着靴子的硬度,骷髅的肋骨被她踢断了两根,但她的脚受到了相同的反作用力,令她一下子向后跌倒,脚踝像要断裂一样的疼痛。但她只是闷哼了一声,又挣扎着站了起来,看上去斗志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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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潇岚捂住了嘴,抑制着不让自己尖叫出来。借助着血红色的月光,她已经可以看清楚,那些从地上冒出来的并不是什么白色的野花,而是一具具惨白的骷髅。它们从泥土里钻了出来,伸展着已经成为白骨的四肢,仿佛士兵一般开始列队,密密麻麻地足有上百具。这一队由骷髅构成的军队,白色的骨骼上泛着红色的月光,犹如鲜血在滴淌,黑洞洞的眼眶里闪烁着绿莹莹的光芒,足以令任何一个人正常人见之而丧胆。

文潇岚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不敢去看这一幕地狱般的恐怖场景。但几秒钟之后,她咬了咬牙,又重新睁开了眼睛。尽管整个身子都在簌簌发抖,尤其是两腿发软,她却仍然坚持着站立起来,站到范量宇身边,和他并肩而立。

“虽然抖得厉害,不过也算不错了。”范量宇的语气里仍然少不了讥刺,却也隐含着赞许。

“我学过跆拳道。”文潇岚简单地说。

范量宇哈哈大笑起来。文潇岚有些恼火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姓冯的那个小子那么喜欢你,倒也不是全没道理的,”范量宇摇晃着他的大头,“你们俩都是这么不要命,这么自不量力,虽然都很二,有时候倒也有点给人提气的作用。”

她再抬起头来,看到夜空无比清朗,却没有一颗星星,也没有任何云彩,因而显得很不自然。唯一一个挂在天空中的物体,是一轮如钩的残月,但这轮残月的颜色,是血红色。

“这就是……蠹痕?对吗?这是蠹痕所创造出的那种虚幻的空间?”尽管在极度的震惊中,文潇岚仍然没有失去理智。冯斯对她讲过的那些经历从心底浮现出来。

“是的,恭喜你也一起进来了,”范量宇的语气里充满了讥讽,“至于能不能活着出去,就很难说了。”

然后她就听到了脚步声。文潇岚有些意识过来,刚才的怪响大概是这个敌人越窗而入的声音。她记得因为下午楼外有工人清理下水道,窗外传来阵阵异味,所以厨房窗户是关上了的。而刚才并无玻璃碎裂的声响,这个人是怎么进来的?

难道是直接从玻璃上穿过?

虽然害怕,她还是禁不住有些好奇,悄悄探出一点头,想要看看来人是什么样子的。但目光还没有触及到对方,身边的一切就陡然间发生了变化。

也好,她有些发狠地握紧手里的啤酒瓶,上次俞翰发狂的时候,毕竟事态还勉强可控,而这一次,我正好能真切地体会一下冯斯所遭遇过的一切。

“我跟你说过了,你派不上用场,乖乖躲起来,别妨碍我。”范量宇冷冷地说。

“你可以不管我,我死了反正也不关你任何事!”文潇岚同样冷硬地回应说。

“老子不爽!”范量宇怒吼着,“居然是这个百无一用的废物救了老子一命!太他妈的不爽了!”

“别这么说,你也救了我一命啊,”文潇岚说,“就当是扯平了。”

“老子还是不爽!”

冯斯定了定神,转动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他看到了一幕令他无论如何也意想不到的场景。他完全没有料想到,在宁章闻的家里会出现这样诡谲的场面。

他看到了范量宇,那个总是看不起他和捉弄他的双头怪人范量宇。范量宇捂着肚子,正坐在沙发上,从他的指缝间不断有鲜血流出来,手臂上也有几个触目惊心的圆洞。在他的身边站着一个人,正在扶着他,用棉纱等简单的工具帮助他止血。

——这个人赫然是文潇岚。

“下来吧!”冯斯大声吼道。

在这个离奇的幻境中,他仿佛真的拥有了奥尼尔一样的神力和体重,当然也可能是因为篮板是木头的而非奥尼尔砸碎的玻璃制品,也可能因为这个篮球架本身已经糟朽不堪了。总而言之,篮球架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嘎声,开始整体歪斜,篮板向着地面的方向弯曲、下滑。

“给我下来!”冯斯觉得自己简直要把心和肺都吼出来了。

“你这是在玩儿我吧?”冯斯喃喃地说。他也似乎有那么一丁点懂得了,这个古怪的痛楚“实体”,是从他的内心深处发掘出来。他对什么事物担忧得最多,就有可能形成一个具体的意向。而在这几天里,最让他烦心的竟然是那场篮球赛,于是恐惧就选择了篮筐来作为形象代言人。

这可真有点活见鬼,冯斯想,我的生活里有无数的烦心事,光是昨天一天就耳闻了一桩死讯、再亲眼见识了一具能把胆小的人活活吓死的狰狞白骨,为什么最烦扰我的居然会是相比之下屁也算不上的篮球赛?不过很快地,他有点明白了。

其实我又是在为自己把难得的“普通”生活搞砸了而无限懊恼吧?

“别紧张别紧张,你吃你的,”曾炜冲他扬了扬手里的一次性饭盒和塑料袋,“下午还有好多事,没时间单独吃饭了,我打包一点东西走,带在车上吃。警察命苦啊……”

冯斯一个人食不甘味地吃完了这份香锅。吃完之后,他却并不想回宿舍,只觉得胸口一阵阵的烦躁,简直让人想要找茬打一架来发泄发泄。当然了,刚刚才惹出篮球场上的那个风波,他是不敢再造次了,只能一个人孤独地在校园里溜达。

夏日已经基本过去,这时候算是夏末秋初的时节,也是北京城一年中最好的几个时节之一。天空湛蓝如洗,阳光明媚而不灼人,空气温凉怡人。此刻的校园里,年轻的男男女女们成双结对地在阳光下走过,单身的基佬们也成群结队地呼啸而过,挥洒着青春,让冯斯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他一向是那种不太愿意把自己的真实情感老是挂在嘴边的人,因此会为了在姜米面前无意的感慨而道歉,自嘲自己是祥林嫂。但是眼下,他觉得心里的这一大团乱麻快要缠成毛衣了,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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