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要跑上前去再仔细观察一下茧的形貌,但时间已经不允许了,整个记忆世界又开始折叠翻卷。岑旷不敢再吃一次苦头,只好选择了退出这段回忆。
至于羽族少年自己,反应更加慢了一筹,头抬起来时,毒针已经到了面门。眼看他就要被击杀在当场,刺客的身体却蓦地在半空中停滞了一下,随即像一个皮球一样“砰”的飞将出去,声势惊人,直接飞跃船舷坠入了大海之中。
岑旷大吃一惊。就在那短短的眼睛都不够用的一刹那,她用自己的精神力感知得非常清楚:有一道强力的空气秘术击中了刺客,在千钧一发之际把他的身体猛撞出去。这一下不止速度迅猛,力道也是强沛之极,令刺客来不及做出丝毫反应,飞在半空中时,就已经脏腑破裂断了气。
当然,若只是这个拯救的举动,还不至于让岑旷太过吃惊。真正令她骇然的是,这股精神力十分熟悉,在若干天前的夜里,以及再往前的白昼,她曾经短暂地感受到过好几次。
这些倒都是一些比较新鲜的收获,遗憾的是,没有一条能和茧挂上钩。到目前为止,这段记忆好像只是镇远侯个人的一段比较单纯的美好回忆,却和茧、邪神等黑暗的事物半点不沾边。眼看留在记忆里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很快又要遭到驱逐,岑旷心里暗暗着急。
这时候,海里的风浪渐渐大了起来,已经不再适合普通的旅客留在甲板上了。水手们纷纷就位准备抵御可能到来的海上风暴,镇远侯也招呼了他的两位朋友以及两名随从,准备回到船舱里去。一直没有说话的瘦脸男人跟在了他身后,却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仍然是十分拘谨;羽族少年则留在最后,几口吃完了手里剩下的肉饼,这才开步跟上。
岑旷也想跟着几人一起进船舱,想尝试最后再多听他们几句话,突然之间,眼前黑影晃动,一个身影突然从高处扑下,直直地扑向落在最后的羽族少年。
听到这里,岑旷终于可以总结出一些东西了。首先,这艘船并不是出海捞钱,而是天然居的探险用船。天然居是九州一个很古老的组织,从来既不追求权力也不追求金钱,也不像长门僧那样靠着宗教信仰集结起来。它完全是一个自发的松散组织,由许许多多喜欢游历冒险的旅行家和学者组成,如果硬要说什么“信仰”“章程”,那大概就是,天然居的成员信仰天地之间一切新奇美好的事物。而且他们从来不贪图名利,在著书立说时都喜欢使用“邢万里”作为笔名,所以邢万里并不是一个特定的人,而是千千万万游历者的共称。
所以在岑旷的心目中,相比起杀人不眨眼的天驱、辰月、天罗,相比起追逐金钱的宛州商会,相比起苦哈哈的长门,相比起拥有无数知识储备却选择远避世人的龙渊阁,天然居算是唯一一个能让她心生仰慕的组织。
而像这样相当危险的出海远行,对于天然居来说也并不新鲜。并不是所有富翁都只盼着用钱来享受声色犬马、用钱来生钱、用钱来追逐权力地位,历代天然居中都有不少有钱人愿意花钱去四处游历冒险,或者花钱支持其他旅行者去游历冒险。这一艘造价不菲的结实海船,大概就是这样的富商资助的。由于天然居所追寻的东西都是乐意向他人分享的,坦**光明不需要保密,所以这种船可以让外人上船,当然需要付船票钱,也算是帮忙分摊一些高昂的旅费。
——那是茧的精神力!
岑旷急忙回过头去,看见除了跑到一半的镇远侯之外,其他人看上去似乎都没有异状。然而,她敏锐地捕捉到,那个黑瘦男人的眼神似乎稍微闪动了一下。不会有错的,尽管身体四肢都没有动弹,凭着那陡然锐利的眼神,岑旷也能肯定,那道秘术是这个男人发出来的。
他就是岑旷一直在苦苦寻找的茧的真身。
岑旷悚然抬头,发现那是一个船上的水手,风浪大起来时爬到了桅杆上面,似乎是主帆卡住了,他要赶紧取下主帆,以免大风吹断桅杆。谁也没想到,他爬上去之后,竟然会猛扑下击,指缝间闪动着幽蓝色的光芒,应该是尖利的毒针之类的武器,直取羽族少年的头颈。
那一瞬间岑旷猜到了,一定是少年的兄长派出来的杀手。看来即便是少年远远离开雷州大陆,躲到了远洋之上,仍然无法消除兄长们的怀疑。为了争夺领主之位,什么兄弟亲情,不过是个笑话。
岑旷下意识地想要用秘术挡住那名刺客,却反应过来自己此刻只是处在一段记忆里,什么也改变不了。镇远侯的反应倒也快,已经挥拳扑了上去,但他擅长的是战略战术排兵布阵,本来就不是武术名家,看得出来身法虽然不错,却谈不上特别高明,加上甲板摇来晃去影响了脚步,实在是鞭长莫及。
岑旷很想知道这艘船的具体目的究竟是寻找什么,是某个神秘的地点,还是某种传说中的远洋生物?可惜的是,现在听到的各种对话片段还没有人提到。
其次,此时的镇远侯刚刚离开家乡,即将去往天启城展开他伟大的事业。在此之前,他可能想要最后享受一下自由的时光,所以选择了上这条船。听上去,镇远侯也不是一个一心只知道追求力量、追求权势和胜利的人,他的内心也曾有过天然居的邢万里们那样的单纯的热情。
其三,那个微胖的圆脸羽族少年,是某个雷州城邦的王子。但听上去他对于继承领主之位没有丝毫热情,也不愿和自己的哥哥们因为这件事而起冲突,索性远远地避开,四处游逛,恰好在这一时刻也上了这条船,遇到了镇远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