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捕快而已,处理了也没关系。”镇远侯毫不迟疑地挥了挥手,但紧跟着却又立刻说,“等一等。你说他们当时用秘术和茧对抗?”
“是的。”武士头领回答,“虽然我不会秘术,但当时的场景一望可知,那两个捕快四手交握坐在地上,身畔有隐隐的光泽浮动,那是在用秘术护身。也正是因为双方在激烈相抗,所以何先生他们才能乘虚而入,比较轻易地压制住茧。”
“普通捕快竟然会秘术?”镇远侯略一思索,“是不是一男一女?”
万幸,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侯爷慢慢收回手来,转过身时,眼神已经回复了常态。仿佛只是在刚才那短短的一小会儿,侯爷表现得像是另外一个人,但这样的改变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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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先生刚才说,死了不少人,是吗?”侯爷向武士头领发问说。
秘术师直到这时候才注意到,镇远侯压根没有听他说话,多半也没有看他先前用风刃切割“水晶”的举动。侯爷一直注视着,或者说死死盯着这块“水晶”,几乎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这是人们许久都没有见过的眼神。自从功成名就之后,镇远侯的目光就始终冷酷如冰,即便是在一战击溃羽族城邦三万人的联军,或是利用反间计割下最大夸父部落首领的头颅、兵不血刃地瓦解夸父族的入侵时,他的眼睛里也并没有出现多少热情。他似乎已经习惯了一次又一次的征服,一次又一次的胜利,那些军功和开辟的疆土都不能让他的心热起来。
“有时候,站在他面前,我会觉得自己其实是在面对着一个没有生命没有感情的傀俑。”某位朝廷高官曾这样在私底下评价说。
“不妨事。”镇远侯仍然说出这三个字。然后,他站了起来,离开自己的座椅,径直走到议事堂中央。秘术师不敢阻拦,脸上的神情更加不安。
这件物事,乍一看像是一块巨大的水晶,形状很不规则,带有很多突出的棱角。它的颜色十分奇异,始终处在不断的变幻中,有时候呈现出雪亮的白色,有时呈现出淡紫色,有时候呈现出浓重的血红色,有时候又会变得如墨般漆黑一片,甚至于满堂的灯火都不能让这种黑色产生一丁点反光。
但是如果用手摸上去,则会发现这并不是一块水晶,水晶的质地是坚硬的,但这个东西的触感却类似皮革,柔中带韧。
“岑旷,闭嘴!”叶空山大声吼道。他转向镇远侯,说话的语气里万年难得的多了一点点谦卑:“侯爷,别搭理这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她是一个魅,来到人世间不过三四年的时间,平时做什么事都是一根筋,脑子笨一点也不奇怪。”
镇远侯微微一笑,笑容有如殇州高原上的万年寒冰:“在我这里,脑子笨从来不是理由,种族和年龄更加不是理由。看在叶老将军的份上,我再饶你们一次不死,但是活罪免不了。”
“你打算把我们关起来,一直等到你处理完了和这块茧有关的所有事务,我们俩不能再阻挠你了,你才会放我们走,对吗?”叶空山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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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被在叶空山的语气里没能得到半点尊重意味的“死去没太久的爹”,名叫叶征鸿,生前曾经是一代名将。不过他和二儿子叶空山素来不睦,叶空山日常也绝少提及这位尊荣的父亲。
“没错,就是叶老将军。”镇远侯说,“他曾经提携过我,我今天饶了你们的性命,也是看在他的昔日情分上。我现在可以放你们离开,但有一个条件,不许再插手这件事,也不许向任何人提及你们所见到过的这个东西。”
叶空山和岑旷在王府里见到了镇远侯。这是一次意料之外的会面,岑旷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这位以冷酷铁腕著称的侯爷会怎么对待他们。叶空山却始终镇定得好似自己是被请上门吃饭的客人——尽管两人的手被结结实实地反绑着。
镇远侯饶有兴味地打量了一番这两个敢于捋虎须的小捕快,用手指示意了一下,会意的武士头领立刻动作麻利地为两人松了绑。叶空山一边大模大样地活动着手腕,一边听到镇远侯向他发问:“我想,你就是叶空山,对吧?”
“我想,是因为我那位了不起的哥哥,你才决定不杀我的,对吧?”叶空山故意用同样的语气反问。
终于,就在午夜到来的时候,专供镇远侯的手下出入的王府东南门口传来了响动。镇远侯站了起来,让侍从传话出去,命令所有人去议事堂见他。
片刻之后,镇远侯已经在议事堂坐定。这间大厅是西淮王专门按照他的要求布置的,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陈设,甚至连地毯都没有铺,只在坐北向南的位置摆放了一桌一椅。武士们带着淋漓的泥水迈进议事堂,离那一桌一椅很远就停下脚步,鞠躬行礼,在烛光的照耀下,只能看到桌后的镇远侯遥远的影子。
“秉侯爷,我们找到了要找的那样东西,因为它太过危险,现在是由何先生他们几位秘术师控制着,暂时不敢带到院子里来。”为首的武士屈膝半跪禀报说。
“是的,正是一男一女。”武士有些惊奇,但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让他绝不会多余发问。
“那就不要处理。”镇远侯说,“带他们来见我。”
九月十六日。凌晨。
“一共二十二人。”武士头领回答,“从现场的状况来看,并没有其他敌人的痕迹,很像是他们互相砍杀而死的。就是先前何先生所说的,或许是这个茧能让人发疯。”
“按老规矩。”镇远侯说。这四个字的意思,就是厚葬死者,抚恤家属,这是镇远侯受到军人们拥戴的重要原因之一,只要为他卖命,他就一定不会亏待你,不管你是生是死。
“此外还有一件事需要侯爷您来做主。”武士头领说,“我们是在废弃的宛州商会会馆的地窖里找到这个茧,但在现场,还有两个外人,是两个青石城的捕快。当时这两个人正在用秘术和茧全力相抗。因为他们是捕快,身份特殊,我不敢贸然把他们处理掉,所以也一起带回来了。”
然而此刻,在这个秋雨绵绵的清冷夜晚,面对着这块被认为是“茧”的奇异事物,镇远侯的眼神变得和往常大不一样。他的目光里好像有火在燃烧,让身边的从人们都感觉到了一种没有实体的灼烫,令他们不自觉地向后退出几步,并且没有人敢再多说半个字。
因为他们知道,在这种情形下,任何人多嘴多舌,只会给自己招致杀身之祸。无论镇远侯过去有多器重他,无论他过去曾立过怎样的功劳。
凝视良久之后,镇远侯做出了更为令人惊诧的举动。他继续向前几步,站到了茧的旁边,伸出手来,触摸着茧。人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唯恐发生些什么,倘若茧里突然放射出什么东西伤害了侯爷,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但同样的,出口阻拦侯爷,仍然是死路一条。因此他们只能充满紧张与惶恐地等待。
“侯爷请看。”长须及胸的秘术师伸手向着“水晶”虚挥一下,一道风刃发出,在水晶上切开了很浅的一道小口子。他的秘术功底不凡,这哪怕是一块花岗岩,都能被风刃切成两半,但这块“水晶”显然比花岗岩还要硬得多。
秘术师接着从那道切口处拉出了一道细丝,那细丝完全透明,同样很接近水晶,却也有一种韧性。
“这应该是一个茧,茧里面恐怕藏着某种极为凶险的生物,以至于即便是在茧壳的覆盖下,也能向外发射出精神游丝。这些精神游丝具体能做哪些事我们还没有完全掌握,但至少知道了一点:它们能干扰人的头脑,让人发疯发狂,做出一些穷凶极恶的事情来。”秘术师说,“在今天——确切说是昨天——的搜捕过程中,我们死了二十多个人……侯爷?侯爷?”
“和聪明人说话总能让我省很多力气。”镇远侯依旧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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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空山看着那个巨大的水晶状的茧,还没来得及答话,岑旷却已经抢着插话:“那被你抓来的那些死者亲属呢?你放不放他们?”
镇远侯的脸上闪过一丝怒色:“那不关你的事。你以为叶征鸿能当一面免死金牌,让我容忍你在我面前放肆吗?”
“你可以放叶空山走,现在放肆的只是我一个人!”岑旷不顾一切地甩开叶空山一直悄悄拽她衣袖的手,大声喊道,“我知道,你得到了这个怪东西,一定会杀那些人灭口!其实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放了那些普通草民也没关系的吧?他们听到你的名字都怕得要死,绝不会敢泄漏你的秘密的!更何况,他们没有一个人见到过这个茧。”
叶空山的兄长名叫叶寒秋,长居在帝都天启,是皇朝的刑部主事,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和至今还是个底层小捕快的叶空山不可同日而语。
“叶寒秋吗?我倒的确知道这个人,他还算是有些才干。”镇远侯说,“不过,光凭他的脸面,还不够换回你的命。”
“那就是我那个死去没太久的爹了。”叶空山自嘲地笑了笑,“没想到,他虽然死了,还能偶尔替我做点事。”
“不妨事,带进来。”镇远侯说。
镇远侯的话就是绝对权威的死命令,不容置疑。武士立即起身出去,过了一会儿,七八名武士费力地用绳子拖拽着一样巨大的物事走进了议事堂。在这些武士身畔,还跟随着五个身材略显瘦弱、年纪参差不齐的男女,那是镇远侯随身的秘术师。他们一个个目光警觉,衣服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被汗水湿透了,显得如临大敌。
“侯爷,请允许我们在这儿停步。”一个长须及胸的秘术师说,“这个东西的精神力极不稳定,我们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控制住,太过靠近怕对您有危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