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妩表情严肃的看着我,道:“我一直很相信我自己,所以我知道我会被杀,而你会救我。”
我抹了一把汗,试图劝服她:“在你做这个梦之前,我们非亲非故,压根就不认识,对不对?”
她点点头。
季妩蹙眉:“不知道,没有梦到。”
我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问道:“你写的小说,是不是灵感都来源于梦境?”
季妩摇摇头:“也不全是,但很多细节和片段的确是曾经梦到的情节。”
季妩轻轻叹了口气,眉间一紧一松,染上一抹愁绪:“我昨天,梦见你被身边的人……不知道是杀害,还是别的什么不好遭遇……”
我心里一抽:“我?被我身边的人?”
季妩道:“我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只记得梦里你被人胁迫,也可能是追杀,那个人出现的时候,你特别惊讶,失声喊了一句,居然是你。”
这声音听着耳熟,我仔细打量他,却死活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直到那个女生出声叫他,他醒过神对她微笑,面颊上笑出一个温暖笑涡的时候才恍然大悟:“宋秦?”
季妩在我店里安营扎寨的一上午里,连着点了四份相同口味的提拉米苏,由此可见这是一个十分专一的姑娘,不仅专一,而且有毅力。
我摸着下巴,觉得她如果打定主意要在店里安营扎寨,以她的毅力和耐力,估计能等到地老天荒。我倒是不介意店里有个固定客源,可她身上还背负着那个神秘的被杀预言,这就让人有点忐忑不安。
今天周三,工作日里来中友逛街的人并不很多,店里的生意也不是很好,实习生夏弥小姑娘一直坚守在工作岗位上,没客人的时候叫她出来休息,她也不肯,反而勤快地打扫蛋糕间的卫生,估计是刚上班想给老板留下个好印象。我对这一幕十分眼熟,当年肖铉刚来的时候,也是这么勤快,他做甜品手艺很好,刚来的时候性情也腼腆,牛仔裤和T恤衫简简单单搭配起来,很有一种国民校草的即视感,可惜这个美妙的形象维持了不到两个月,到后来就变成我做饭的时候顺手把蛋糕间一收拾了。
季妩弯着嘴角笑了笑,眼睛里透露出明媚的活泼狡黠,慢条斯理地从随身的包包里掏出IPad和外接键盘:“我喜欢你这家店,以后每天来这儿码文,郁老板不会不欢迎客人吧?”
我:“……”
季妩又道:“如你所说,既然梦里的事情都是已经注定要发生的,那么你肯定会救我,为了减少你救我的难度,节省郁老板宝贵的时间,我特意在你店里安营扎寨,就在你身边,方便我出意外你能第一时间赶到。”
第二天开门的时候,门口等了俩人,一个是素颜白裙的姑娘,另一个是素颜黑裙的姑娘。
白裙姑娘说:“明珠姐,我是夏弥,昨天肖哥面试的,让我今天来上班。”
黑裙姑娘说:“郁老板,我把提拉米苏的钱带来了,你这有WIFI没有?密码多少?”
朗冶“嗤”地笑了一声。
我惨遭取笑,愤怒非常:“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哪工作的,你小心我给你闹单位去。”
朗冶伸手把窗户拉上,表示不愿意和我玩了,我撇撇嘴,倚在窗户边,细细回忆我那唯一一次嫁人的经历。
他看着我:“你猜。”
我:“走开。”
“我很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事情上,那个人没有要和我天长地久的打算,所以不必说。”朗冶的笑容因为想起一个人,而变得温暖安定,他很轻柔的叹了口气,又低下头去刷碗,“去睡吧,我把这收拾了就走。”
朗冶手里动作顿了顿,很轻的叹了口气:“你所谓爱上的含义是什么?”
我说:“想和她永远在一起。”
朗冶说:“你我都知道,那不可能,我们永远不可能和一个人地久天长,因为理智知道不可能,所以感情就会自己控制住。”
朗冶配合我演下去:“孩子是谁的?”
我掩面而泣:“不要提,那是个薄情寡义的负心郎。”
朗冶极具演绎天赋地愤怒握紧拳头:“是哪个负心郎?且让我把他的心脏挖出来,给你当做下酒菜!”
我把脑袋埋在汤盆后面,一声哀叹:“还没有。”
朗冶皱了皱眉,站起身跟她客气:“季小姐吃饭没?要不一起吃点?”
季妩很腼腆的笑了笑:“那就谢谢朗先生了。”
我用右手搭着额头,长长吐息:“嗯,我想活着,所以所有求生人的心里,我都能理解,但是我不知道究竟该不该救她,我不想多管闲事。”
朗冶道:“但是如果就这样放任不管,如果她死了,就好像另一个被杀死的你自己。”
我没说话。
我又开始上火:“不什么不,赶紧走,反正林总的事儿也完了,你以后不用来伺候我这只猫,我也不用伺候你这头狼,你过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以后咱俩街上再碰见还是朋友。”
朗冶看着我,有点无语的样子:“怎么好好的忽然就发脾气?那个女作家你不想管就别管,别整天给自己没事儿找事儿。”
我嚷嚷起来:“是我一天没事儿找事儿吗?我好好的一个店开着,忽然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都往我身上扑,我找谁惹谁了,一帮臭道士追杀我几百年,老子死了换儿子,他们家真有愚公移山的精神啊,子子孙孙无穷尽也,不彻底弄死我不罢休。我就想不通了,我到底是干了多伤天害理的事情要被这样几百年的仇恨,我不就是吃了两颗人心吗,我那时候境界不稳,都快走火入魔了,吃人心的时候还在犹豫,还特意挑了大奸极恶的人来下手,这世上有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人他们不管,非要管我一个老实本分的猫,我最近常常想,如果当初我没有机缘修妖道,只是一只到时间就挂掉的猫,是不是比现在过得更快活。”
季妩走的时候频频回头,希望我能回心转意,答应送佛送到西的帮她到底。但是我一直冷着脸喝鱼汤,装作没看见,到最后她终于叹口气,走了。
朗冶笑眯眯地注视我。
我莫名其妙就有点烦,把汤碗往桌子上重重一顿:“干嘛呀朗医生,你这一脸阴森诡异似笑非笑的表情是在试图对我进行道德谴责么?很抱歉啊鄙人丝毫不觉得良心有愧,我是吃人心长大的,缺少救死扶伤的道德情怀。”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也不愿意相信,可现实就是这个样子,你永远没办法知道,那些你明明可以预知的危险,却没有办法躲避它,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从来没对人说起过的一件事,我曾经在梦里看到我妈妈,她死于一场车祸。为了避免这个梦境成真,我每天每天都陪着她,不让她踏出家门一步,可是上天注定的事情,又怎么是单凭人力可以改变的呢?”
她顿了顿,长长叹息:“我妈妈死在新年的前一天,那天我姨妈来看她,她下楼迎接,被一辆倒车失控的车子碾死,就在我家的小区里,我住的单元楼下。”
季妩愣了。
朗冶这会拿着碗筷出来,对季妩微笑:“粗茶淡饭,大作家别嫌弃。”
季妩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浑浑噩噩的站起身,连连摇头:“我……我不打扰你们了……先走了……”
我在他犀利的眼神里更加心虚,默默的喝完一碗汤,又默默地给自己盛了一碗:“我也挺意外的,假如肖铉面对的老板是任夏,大概这才是个正常情况。”
朗冶冷笑一声:“你太妄自菲薄了,好歹是个女的,对雄性荷尔蒙还是有一定的吸引力。”
我觉得他说这话有点没事找抽,于是很不满意的皱了皱眉:“你阴阳怪气的这个腔调是怎么回事?合着有人喜欢我还是件坏事了,这说明我有魅力。”
我又说:“那你有没有想过,既然非亲非故,我为什么要救你呢?按你说的梦境,当时有人提了一把剑来杀你,既然是动了杀机,那么一定要你必死无疑,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面对一个非亲非故的你,有什么理由冒着生命危险从一个杀人犯手中救人呢?”
季妩底气不足道:“可是我都梦见了……”
我看她这个反映,知道她已经动摇,便笑了笑,又道:“从另一方面来说,你的梦境一定会实现的对吧,也就是说,你梦见我救你,无论如何我都会救你,既然是无论如何,你坐家里等着我救你就行了,干嘛一定要跑我这死缠烂打,让我给你做个口头承诺呢?”
我点了个头:“嗯,或许你以后可以去算命。”
季妩轻轻一笑:“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说:“……也没有,不过这其实无所谓,你自己相信你自己就行了。”
其实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女作家,毕竟梦中预测未来这件事太过于玄幻,这和妖魔鬼怪什么的有根本性区别。如果相信她结果是假的,那被人当猴耍了这么一回,冤大头当得简直莫名其妙;可是如果不相信她结果是真的,那我就这么被人杀掉了,比当冤大头还不值得。
季妩看着我古怪的表情,有点着急:“你不相信我?”
我勉强点点头:“还是比较相信的……那我最后是被杀了还是逃脱了?”
<!--PAGE 5-->
正胡思乱想,大门口的音响忽然想起甜美的“欢迎光临”,我一抬头,看见一对男女走进来,横竖闲着没事,便迎过去笑容殷勤的问:“两位请坐,想点些什么?”
女生在窗边的双人桌边落座,低头看压在玻璃板下的单子,那个男人却一脸错愕的看我,犹豫不决道:“你是不是……”
我:“……”
季妩笑意加深:“现在,我可以点一份提拉米苏么?就要上次那个小伙子做的那一种。”
我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两声:“小伙子辞职了,现在只有小姑娘做的,不要拉倒。”
朗冶在原地愣了一下,才折身去厨房拿碗。因为好久没有遇到过这么实诚的姑娘,在这个虚假社会里生活了太久的我们都有点不太习惯。季妩的作品一直以空灵梦幻著称,估计是因为一直在自己的世界里进行原创文学创作活动,没有及时和外界保持沟通而导致的,她不太会和陌生人交流,别人跟她虚伪的客套,她总以为是真心的问候。
我往旁边挪了挪,示意季妩坐下,她按着裙边落座,对我露齿一笑:“这么晚了还来打扰,实在不好意思。不过,若不是事出紧急,也不会这么失礼。”
“……没关系……”我哼哼唧唧道:“什么事事出紧急?”
我把俩姑娘都让进来,先把夏弥打发到蛋糕间去,又把季妩放在沙发上,给她倒了杯水,摆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
季妩赶在我开口之前摆了摆手:“郁老板,你不用多费口舌了,我不是来求你许诺我的。”
我构思好的劝言卡在嘴边,一时有些残念地愣在那里:“那你是打算?”
时间过去太久,我其实已经想不起来他的模样,其实说来,当初嫁给他,也并不是因为有多爱他,不过是因为凡世里每个女子都要经历的家庭与婚姻,我也想经历一次罢了。
然而,他到底为我带来了灭顶之灾,事到如今,说起来还是有些微的怨怼,我虽然不恨他,可到底也无法原谅他。我终究不是凡人,我身上背负的秘密,也不是凡人可以体谅的,这个道理,我懂,任夏懂,朗冶也懂。
我们都没有可以享受爱情的权利,所以才对别人的爱情分外好奇,也分外珍惜,比如林南歌,比如陈自臻。
我好奇心爆棚,又问他:“那个人到底是谁嘛,你说嘛,我肯定不说出去。”
朗冶轻蔑地看着我:“你倒是想说出去,你想说给谁?”
我:“……任夏……”
我皱着眉想了一下:“难道没有意外发生么?有那么一个人,让你觉得,如果和她一辈子都在一起,其实也不错?”
他愣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蓦然温柔:“有。”
我兴致勃勃:“谁?”
贱人,逮着机会就讽刺我。
我跟他闹了一发,心情好很多,吃了几口鱼便又打算去睡。朗冶收拾了桌子,在厨房里贤良淑德地洗碗,我在厨房外敲了敲窗子,他便抬起头对我微笑。
我问他:“你混迹红尘几百年,有没有爱上过哪个人?”
朗冶看我的眼神温柔含笑,波澜不惊的样子,莫名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我在他的眼神里缓了一会,满血复活,摸摸平平的肚子:“除了鱼汤还有什么别的没?我饿了我要吃饭,吃完我还要去睡觉。”
“能吃能睡……”朗冶的表情飒然一转,严肃地看着我,“郁明珠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怀孕了?”
我一脸羞涩状:“你怎么知道的?”
“那样的话,有可能是只流浪猫,被捉去做龙虎斗什么的名菜食材,”朗冶眼睛里含着笑意,起身坐到我身边,在我肩上拍了拍,“现在的季妩在你眼中,和你自己是一样的对吗?模糊预知了自己不好的未来,便一心求生,你被追杀了几百年,想方设法的活着,她也一样,明知道天命不可违,还是竭尽全力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我被人追杀过,我知道那种滋味,每一分每一秒都提心吊胆,”我抬起头,尝试对他描述那种能把人逼疯的感觉,“连明天会不会活着都不知道,好像是那种死刑日期迟迟没有下来的囚犯,每一条都在极度恐惧中生活。”
朗冶眼神温柔,慢慢安抚我心头暴躁的情绪:“但是那样崩溃的恨不得求死的生活,你最终还是忍受下来了,你还是想活着。”
朗冶无辜的眨眨眼:“我也没说你什么啊,你激动哪门子劲?”
我也不知道我激动的哪门子劲,就是觉得心里很不舒服,索性闭着眼狠狠仰倒在沙发里:“你走吧,我想自己静一静。”
朗冶慢条斯理地喝完一碗汤,惜字如金道:“不。”
“我之所以来找你,是因为我梦见我被人追杀,但是我不知道我究竟是死了,还是继续活着。”
她抿着嘴,眼睛里压抑着浓重的惊恐和胆怯,让我忽然想起一句话,无知最幸福。
可惜,我们都不是无知的人……或妖。
朗冶:“???”
我站起身来,对季妩点了个头:“你不跟着吃点了?那你路上小心啊。”
季妩没答话,抬腿就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回身道:“我先前告诉郁老板的那些事情,都说对了吧。”
朗冶表情更加不开心:“你有没有魅力也犯不着在他身上试验,以后不许再和他来往,不然我看见一次打一次。”
他这摆明找骂的态度彻底激怒我,正要顶嘴,余光瞟到玻璃门被推开,探进半个女人头来,我揉了揉眼,确定那半个头下面还长着剩下半个头,连着一个完整的身体,而且那个头和身体,我都很眼熟。
季妩推门而入:“郁老板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