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陆柒从回忆中惊醒。
“我叫你好多声,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想起以前一个大神。”
“唔,我等会儿去看看。”陆柒埋头琢磨房卡要怎么开门。
“古风我倒是不担心你,但是万一有感情线……”詹知夏深知陆柒创作的弊病。
说起这个,陆柒也有些窘,这一点,当初天倪也曾指出来过,但是陆柒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作品中人物的感情线,她总是有搞得一团糟的本事。
干涩的嗓音就像老旧的木门嘎吱嘎吱,楼婆婆一边绕过书桌一边缓缓开口:“镜花水月,竹篮打水。”
说着,慢慢向屋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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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柒趴在桌案上,白净的额上布满了汗水,压在脸下的手不自觉地紧紧攥住,口里急切地喃喃:“关上……不能打开,关上,关上……”
楼婆婆轻声叹一口气,走过去将八音盒的盖子盖上,佝偻着背推开斑驳的窗户,用锈蚀的铁钩钩住,霎时阳光充盈满室。
陆柒眉间渐渐舒展。
婆婆转过身,瘦巴巴的小女孩抱着个八音盒,她费力地弯下腰,摸摸小女孩还沾着灰的额角:“他们只是太害怕了。”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他们为什么要害怕?”
“人们会害怕超出常理的事情,你不要在他们面前打开这个盒子。”
楼婆婆枯瘦的手指在深褐色的纹路上轻轻抚摸,扭头看了眼呼吸渐渐急促的陆柒,混浊的眼里闪过一眸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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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陆柒的梦里,昏暗的天空,连光线都是灰蒙蒙的,压得让人透不过气。人们都聚在大榕树下神情激动地讨论什么,一个小孩急切地跑向他们。
知夏被他的急切吓了一跳,捏着手半天才想起来:“好像是,风颂镇。”
五)
悬聚在桌沿的水滴不堪重负坠落,砸在坑坑洼洼的画纸上。
“走吧,回公司。”延卮言,我势在必得。
“可惜了……”男人笑了。
三)
知夏一惊,仔细看了眼,画上的牌匾里模糊成一片,看不清名字,但是熟悉的画面感令她的记忆回笼,她想起大学时陆柒给她看过与这个格局别无二致的建筑,当时陆柒还说过,这是她老家那边的一家店铺,名字就叫“浮生梦”。
“嗯?哥,你怎么知道浮生梦的?”
“你知道?”延卮言诧异。
延卮言被她吓了一跳,装模作样地瞪了她一眼。
詹知夏讪讪地吐了吐舌头,脸上喜色不减。
“自己安排好手上的工作,别到时候又有人……”延卮言嘱咐道,眼睛扫过电脑屏幕就像卡住了一般停在了屏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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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出去吧,我要工作了。”延卮言面上一派淡然,心里也暗暗吃惊。当初因缘际会曾和这个拾叁稍有交集,时至今日,他已经退出这个圈子好几年,笔名都已经渐渐被人淡忘,没想到她还记得。
这种感觉,其实……还不错。
整个编辑部都知道,詹知夏的市场敏锐度数一数二,但是说起挖掘画手,呵呵,那不是去谈合作,那是去结仇的。
詹知夏小胸脯一挺:“那是当然!我可是……”
“好啦好啦,”詹知夏看着自家堂哥心里发毛,干脆挥着小白旗投降了,“她是我大学闺蜜,我跟她打包票拿到天倪的全套漫画特签……”詹知夏的声音越来越小,不是自己不道义,实在是敌人太强悍。
——大大的故事里居然还有男女主角这个玩意儿![惊恐]
——啪啪打脸!
——[微笑]
——我做错了什么要让我承受这些!
——所以这章主诉两匹马的感情线?
——我的天,我家大大已经放弃了吗?
詹知夏心里一“咯噔”,没想到她哥还知道这个,顿时有些心虚:“是啊,我把她挖过来费了不少工夫呢!你看我都有黑眼圈了……”说着,指着眼眶凑近延卮言。延卮言嫌弃地伸手抵住她的额头,嘴角却不禁弯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詹知夏见他似笑非笑望着自己,恶向胆边生:“哥,你可不能不讲信用啊……”大有你不答应我我就去告状的意思。
延卮言手上操作打开漫岛的网页,也不管詹知夏在耳边上碎碎念。
“又有什么事?”延卮言头疼极了,当初二姨拜托他照顾她的时候,就应该狠狠地拒绝。
詹知夏扁扁嘴:“你上次不是说,我如果能把漫岛平台的项目浏览提高10%,就资助我去塞舌尔玩?”
“哦?”延卮言一挑眉,没想到她还记着,提高10%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都是那些该死的梦!
办公室的门被“嘭”的一声推开,詹知夏大剌剌的声音传了进来:“哥!哥!”
肖秘书束手无措地跟在詹知夏身后,苦着脸:“延总……”
肖秘书迅速收拢桌面上的文件,快步跟上,和路过的同事打招呼的时候脸上与平常无异,然而心底却忧心忡忡。他跟着延总做事已经好几年了,最近延总的精神状况越来越差,晚上迟迟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又整夜整夜做乱七八糟的梦,连医生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今年年初开始就更严重了,经常一个晃眼就看到他已经睡着,本来叫一声就能把他叫醒,可是今天却……
肖秘书心里七上八下,但做事还是非常麻利,将一杯新泡好的咖啡递过去,延卮言头也没抬接过,一只手在鼻梁上烦躁地捏着,从微蹙的眉头和抿成一条直线的嘴角看得出他内心的焦躁……
肖秘书张了张嘴,突然有个迷信的想法——不会是,惹上脏东西了吧……
最后实在是不能确定,遂无奈放弃。
“真是奇怪。”她嘀咕着,向机场外走去,没有发现名片的反面,暗色的“浮生梦”三个字。
索琳琅找了半天才看见那男人慢悠悠走过来的,好看的眉毛皱起:“你去哪儿了?”
延卮言睁开眼,眩晕感如约而至,缓了好一瞬才清醒过来,会议室里的视线统统聚焦在他身上。
方才因为播放投影,会议室熄了灯,也就十几分钟,没想到自己还是睡着了。
延卮言伸手接过秘书递过来的咖啡,抬眼看见肖秘书眼底的担忧,有点懊恼地揉揉发胀的额角,淡淡说了声:“继续。”
那是一种怀疑的口吻。
陆柒觉得自己的专业领域受到了轻视。
她抬头,掷地有声:“是,我就是拾叁。”
陆柒听到这嗓音,不自在地在膝盖上搓了搓手,余光一瞥,赫然发现坐在左边冷着脸的家伙。
他怎么在这儿?
延卮言的眼神阴恻恻的,陆柒瞬间觉得口袋里的珠子——开始烫手了!
正对着她的面试官扫了一眼简历,抬眼看她,不由得想笑。
规规矩矩的小学生坐姿,眼神明显是发散的。
于是,他温和地对她笑了一下:“陆小姐不用紧张。”
陆柒稍稍沉默了一下,语带失落:“没有……”她也觉得遗憾,想当初,自己怎么就那么实在呢!
詹知夏挂断电话之后,考虑一瞬,还是拨给了自己堂哥。
延卮言此时刚洗漱完,接起电话的时候顺手掏了下西装口袋,意料之外地掏了个空。
“装傻是没有用的哦。”男人歪着头就像是看一个撒谎的调皮孩子,说着还眨了眨眼,“不过你放心,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陆柒紧紧捏着拳头,只见原本靠在墙上的男人一条腿用力支起身体,嘴唇张合,低声说了句什么。
陆柒紧盯着他,而男人似乎并不在意她的警惕,反而很从容地走到她身侧,顿了一下,轻声喃道:“重要的东西要小心保管,不要再弄丢咯,要知道,失而复得真的是很难得的机会呢。”
“天倪?”
陆柒总觉得好友的声音里有种不怀好意的试探感……
詹知夏有些心虚:“说起来,天倪跟你在网上聊了那么久,你就没问过他长什么样?”
当时天倪还问她:“你没有找过对象吧?”
……
“柒柒?”
陆柒根据詹知夏提供的住址找到了暂时下榻的酒店,此次来天津主要是参加索氏影业的发布会。据说索氏下半年将投资制作一部奇幻古风动画电影,现在正在招聘CG插画师,所以陆柒也接到了邀请。
“根据内部消息,这次是以《山海经》做蓝本,你可以取鉴一下。”詹知夏毫无心理负担地透露自家堂哥的公司机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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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面上零乱的画稿上云雾缭绕,雕栏玉砌,庄严圣洁,一片瑶池仙境之感,远远地有衣袂飘飘的女官翩翩起舞,还有丝竹管弦的乐声交织在一起,席间一片祥瑞。
画的右侧大团大团的芙蓉花簇拥着,披散着头发的男人散乱着外袍醉卧花间,千金万重的繁复发冠随手丢在地上,他面前的玉桌上,银壶翻倒,酒液潺潺流出,涓涓汇聚在桌沿滴落……
楼婆婆的视线凝在画上被男人的衣角覆盖了一半的物件上,那是一面镜子,镜子顶端镶嵌着一颗光华璀璨的夜明珠。
“为什么?”
“这个盒子里有八风之音,普通人听不见,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会看到前世今生。”
“叮——”的一声,就像平静的水面被搅乱。
“不好啦!不好啦!钟伯刚刚晕倒之后就发梦话,嚷嚷着在被火烧,疼……”
一个胖女人闻言顿时呼天抢地:“天煞的一定是那个丫头用那个盒子施了什么妖法,我男人怎么这么可怜啊!我该怎么办哪!”
远处的巷子里,一个身材佝偻的老婆婆从房里走出来,就听见身后稚嫩的声音困惑问:“为什么他们要打死我?”
“吧嗒——吧嗒——”水迹顺着纸张的纹路,氤氲开浅红色痕迹,丝丝缕缕。
趴在桌面上的陆柒不安稳地皱着眉,嘴里喃喃着什么,额头上一片汗水,捏成拳的手不安分地在桌面上划动,撞倒桌边的瓷质笔筒。笔筒骨碌碌顺着桌面向外滚动,笔直坠落——一直骨瘦如柴的手立马接住,将笔筒搁回桌面,然后将手背回身后。
楼婆婆走到不远处破旧的矮柜边,上面放置着一个打开盖子的八音盒,漆脱落得斑驳的手柄兀自嘎吱转着,却没有发出声音。
“这是柒柒,哦,就是拾叁,她说那是她老家的一家店铺……”
店铺?这明明是他梦里经常闪现的画面!
“在哪里?”
詹知夏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柒柒最近的新作,还在连载中,正好是她负责编辑。
被放大的图片上是一栋古色古香的建筑,红幢绿瓦,画得很细致,屋顶上瓦片压得密如鱼鳞,泛黄的木质栏杆沟壑纵横,门廊雕金绘漆的牌匾边悬着两盏红纱灯,连同底下长短不一的穗子被风吹得摇晃。
有什么不对吗?詹知夏正在心里嘀咕,就听到延卮言小声喃喃道:“浮生梦……”
詹知夏嘴一撇,踱着步不愿意走,但看延卮言明显懒得搭理她的模样,恨恨走了出去,心里恨骂:“吸血鬼!延扒皮!”
门关上的前一秒,延卮言做了一个妥协:“自己去找肖秘书安排假期航班。”
詹知夏闻言一把推开门,冲过来:“哥!我太爱你了!”
“哦?”延卮言瞥她一眼,她脑后一紧头皮发麻,果然听到她哥语气不善道,“拿我做筏子,还要我赞助你旅游?全套特签?”
“天倪”是延卮言曾经的笔名,知道这个内情的,在原画圈里也没几个人。
詹知夏的脸立马垮了:“哥,哥!你就算不可怜我,也可怜可怜忠心耿耿的粉丝吧!”她可是向柒柒发了誓的,也不知道柒柒怎么这么迷这个没有人情味的家伙。
……
延卮言看着互动区的热闹,也忍俊不禁,詹知夏一直有眼色地观察他的表情,看见他嘴角的笑意吁了长长一口气:“哥?”
“这是你挖来的画手?”延卮言知道自家表妹,于是语气更加意味深长。
“厕所。”男人懒洋洋地说,余光却一直留意着不远处的陆柒,想起刚才小丫头手脚伶俐偷珠子的模样,低笑起来。
索琳琅疑惑地看向男人,于是,男人正了正脸色:“你特地赶来接的人呢?”
“他要先回酒店。”索琳琅想到刚才延卮言带着疏离的态度,心里有些气馁,半晌后,眼神又坚定起来。
……
一个标红的ID悠悠划过。
拾叁:为什么你们的关注点这么奇怪?没人看见旁边谈恋爱的男女主角吗?[抓狂]
说起拾叁这个画手,算得上近几年新锐画手里实力比较突出的,从她的作品里就看得出美术功底不错,画风细腻,非常迎合现下的读者。当然,她也有一个非常严重的短板——在她的故事里男女主角的感情线堪比车祸现场,但是偏偏就是这样诡异的风格,招揽了为数可观的读者,新入坑的读者内心无一不是满屏的“什么鬼”!而死忠粉已经习惯她的画作特点,一边呐喊着“恳请大大手下留情”,一边死活赖在坑里不愿出去。
延卮言调出最近的新番,源源不断的弹幕闪现。
——这些马好生臃肿。
果然,詹知夏立马嘚瑟起来,将手里的文件夹摊开:“喏——这是这个月的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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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卮言扫了几眼,手指点在一个名字上,眼神凌厉:“这个拾叁,是那个恐怖式言情的画手?”
“没事,你先出去吧。”
詹知夏跑到延卮言的办公桌边,看延卮言不善的脸色,乖觉地收住姿态:“延总。”
延卮言从小就拿自己这个跳脱的堂妹没办法。詹知夏是他二姨家娇养着长大的女儿,念书的时候就是个十足的惹祸精,大学就更离谱,放着好好的金融不学,瞒着家里转了美术系,被发现后家里一通鸡飞狗跳,偏生她自己没什么事,他们这些帮忙瞒着的表兄弟倒是遭了大殃!尤其他是首当其冲,被他妈指着鼻子骂带坏了妹妹,谁让他就是美术出身,就连公司都是专营漫画出版。
延卮言挥了挥手示意肖秘书出去,等到门关上后,他整个陷进皮椅里,浑身上下泛起一阵酸痛,右手撑着脑袋,视线顺着拉开的百叶窗望出去……
他,就像是正在锈蚀的齿轮,随着时间的累积日渐笨拙,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报废。
延卮言恨不得将大脑撬开细细筛选一遍,看看到底是哪个部分出了错。他不是没看过医生,可是医生一通检查下来只告诉他身体机能一切正常,建议他调整作息时间,然后开了一堆没用的药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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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锃亮的桌面反射上望见自己疲惫的脸,眼眶下一片浅黑。
会议结束后,延卮言从座椅上站起身,一瞬间天旋地转,他兀自强定住身形,快步朝办公室走去。
四)
时间要回溯到赴往天津之前。
“延总……延总?”
延卮言接过递过来的简历,低头浏览,然后嘴角一抽。
只是短短地一瞥,陆柒发誓她在他脸上看到了不敢置信。
延卮言挑眉:“你就是拾叁?”
“哦。”陆柒点点头,“不紧张。”
说是这么说,发话的面试官见她刻意板直脊背,明显更紧张了。
失笑之下,坐在一边的延卮言发话:“那么,就开始吧。”
在地板上来来回回找了几圈依旧没有找到,稍稍回忆下,脑海中闪现出那个环绕在身边喋喋不休的女孩……
几天后,面试现场。
叫到名字后,陆柒机械地推开门,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僵硬地坐在椅子上,直视前方,此时的她,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陆柒愣愣地看着他越走越远的陌生背影,视线被地面上一张黑色的名片所吸引。黑色的底色,用白色的墨水写的几行意味深长的话——去过无数山河湖海,看遍人世离合悲欢,他们说爱是贪心,是得一望二,是有了一世便想生生世世。
下款是一枚深红色的印章。
陆柒仔细辨认半天,才隐约看出来是个篆体的变形字,她不确定地喃喃自语:“这是‘楼’字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