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如悲哀地察觉到自己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没有人关注她的心情。太后召见桑伶洲,赏赐若干,为他的晋升之路打开方便法门,这场宴会至此,**已然过去。而永泰公主对桑伶洲的沉迷,才刚刚开始。
乐府群工退出别苑,如如不近不远跟着他们,她咬牙抛弃了公主矜持,从一条小路截住了即将登车的桑伶洲。他如此高大,身影几乎将她整个遮住。她仰着头,紧张又结巴:“桑……桑供奉,你记不记得……四年前……”
突然被人阻拦的桑伶洲面色阴郁,目光并不对她多加停留,冷淡而疏离地称呼她:“长公主殿下。”一句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尊称,也没有任何后续内容,随即绕过她,登车离去。
泉水流过溪石,潺湲成韵,忽然激流嶙嶙,漪澜溅溅,仿若春雨敲打鸳鸯瓦,抛珠滚玉落入竹林,又似塔铃央央风中摇撼,玲珑宝铎铿锵和鸣。
幽亭中的太后停了闲谈,望向泉石畔,臆想中的瓢泼大雨并未到来。如如比太后更早探查到桑伶洲的身姿,他就那样随意地抱着琵琶,坐在青石泉边,衣衫随指端动作而摇摆,将万物声响化作琵琶吟,将庸俗雅乐化作不复存在,别苑雅苑唯有他一人的琵琶破云听风,带给听者以幻觉,以为骤雨将至。
太后深湛的目光送往桑伶洲的方向,品鉴良久:“那是何人?”
如如失魂落魄:“他是谁?”
“乐府琵琶供奉,桑伶洲,据说是龟兹人。”
如如心神不属地拜见了太后,太后自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诸太妃忙着向太后倾吐早已准备的恭维,太后心满意足地享受着一切。
略显低沉的男人嗓音,沉郁悦耳,却说着不可理喻的话。
如如觉得脸上火辣,抬起头,愤慨道:“本宫赔你一身新衣就是!”
风吹野柳,庭花飘落,如如视线穿过风雅景致,抵达对方冰冷面目,久远记忆里反复晕染的异域风姿,被命运召唤到了她眼前。浓密的睫毛半遮住深邃的眼眸,挺立的鼻梁在脸侧投下一缕阴影,抿着的唇角刻下毅然的弧度,一切都恰到好处,一切皆是造物的恩赐。
如如被马车抛在原地,愣怔地呆立,桑伶洲是当初集市上的奴隶少年么?当初面上污垢看不清楚容貌的少年,如今连衣摆上一点污迹都难以容忍,如此的天差地别,却有同样的琵琶造诣。不,如今比当初更加出神入化。
虽然冷漠,可是,他知道她是长公主。
虽然不愿谈起当初,可是,他认出了她。
自有人替太后解答她的疑惑。
如如后来得知,那是乐府精心奉给太后的贺礼。
乐府近来风头正盛的琵琶供奉桑伶洲,从泉石畔走向幽亭,深深拜揖高太后。敛去傲慢的男子,带着异域血脉,不同于中原人的俊美姿容,怀抱琵琶一举一动都在诠释别致与优雅。
乐府群工奏乐,都是耳熟能详的曲子,点缀后宫的富贵吉祥。太后大权在握,喜好颂歌雅乐,如此能抚慰她的雄心,她未必真的愿意了解一首曲子是如何奏出来。乐府充盈,亦是她的权力象征。
比如此时,春日幽亭,太后宴饮共欢,将群工雅乐当作恢弘别苑背景的一部分。有宴会,便要有声乐,如此而已。
亭中唯有如如在侧耳倾听,以前嫌烦闷的雅乐成了她寻找某些踪迹的线索,十二岁那年在奴隶集市听到的琵琶声,还能再听到么?
这张脸,熟悉而陌生,如如忘了自己的愤怒,忘了积攒的委屈,模糊的记忆与清晰的此刻互相印证,既确信,又怀疑。
曾经孤傲的奴隶少年没有看过她一眼,如今傲慢的桑供奉依然没有将她放在眼里,甚至仿佛不闻她那句愤慨的话语。乐府一行人就这样撇下怀揣久别重逢心情的公主,径自走向他们要去的路径。
目送对方远去,内侍回头对如如道:“公主,我们也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