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力地挣脱阿竹,却没想到他力气大得出奇,此时竟死死抱着我不放。我只能妥协:“算了,带你一个,你快收拾东西跟我走吧!”
“不啊。”阿竹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下一刻,竟当着我的面脱下了上衣。
我:“……”
树活一张皮,妖活一张脸。所谓“打妖不打脸,揭妖不揭短”,来人这般做,看来是抱了与我们不死不休的决心。
真是可恶!
我怒上心头,从**跳下来,赤着脚跑到一边的梳妆台边,将黄铜镜向右一旋,“轰隆”一阵巨响后,打开了墙壁上的密道。
民间有句俗话说“怎么可以吃兔兔”,凸显了兔子的可爱。但当这可爱之物放大了百倍出现在人们面前,其效果便不是一个“恐怖”能形容的。
如我所料,片刻之间,山洞前的村民见鬼似的大叫着,四散而逃。
那老李头还算有情有义,逃命的时候竟不忘拖走昏过去的孙大娘。
我指了指第一排中间的在村口卖酒的老李头,叹道:“老李啊,我常去你家买酒,你我也算半个熟人,你说,你们为何来我青木洞前闹事?”
谁知那老李年过半百,此时竟似听不懂人话,他双目圆睁,大叫道:“你个臭妖怪,虽然我卖给你的酒贵了些,你也不能把我的孙儿抓走啊!臭妖怪,你还我孙儿!”
这边老李头还没说完,那边卖胭脂的孙大娘也喊了起来:“你还我孙女,你还我孙女!”她扯着嗓子哭号,下一刻竟然“哦呜”一声,悲伤过度抽了过去。
阿竹的声音落在身后,我手持宝剑,毅然走向山洞。
【五】
青木洞外火光摇曳,燃烧的火把在夜色中狰狞得像一头头凶兽。
今夜子时望月崖,你我决一死战
和阿竹胸口上一样的字迹。
穿山甲浑身密密麻麻全是伤口,鲜血淋漓。我心中大恸,怒上心头:“现在什么时辰?”
我迎上前去:“这是怎么了?”
阿竹泪眼汪汪:“大大大……大王!”
我按住他的肩膀:“快说事!”
“小黑屋,七天禁闭刚过去了三天,还有四天呢。我年纪大了,也不爱凑热闹了。”
穆长老说话时神色平淡,不像在跟我怄气。她拄着拐杖,站起来朝外走去。
我急忙喊道:“穆长老,我还有事要问您呢。”
定是事出有因。
我急忙问:“那人还说了什么?”
阿竹泪眼蒙眬:“他还说,要把我们的洞府改建成茅厕,把洞里的大伙全都打回原形关起来。蛇妖和穿山甲冲上去和他较量,都被那人……”
穆长老把锅里剩下的两个鸡蛋捞出来,放到我面前,一脸严肃:“小玉啊,这两个鸡蛋你拿着,千万别丢了。”
“那我可以现在把它们解决掉吗?”
“不行。”穆长老瞪了我一下,“揣在身上,等该吃的时候再吃,它们可是决定你姻缘成败的关键。”
“命中注定的男人。”穆长老满脸的皱纹攒在一起,“你俩交过手了,怎么样?”
我心中大惊,若真按穆长老所说,方才那个私闯山洞的男人竟是我命中之人。
荒谬!
虽然对她煮蛋一事见怪不怪,我仍不禁问了句:“穆长老,这锅里煮着的是什么辈分啊?”
这个问题似乎有些困难,穆长老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穆家第五十系后代,不过也难说,毕竟它们是孵不出来的。”
穆长老是个母鸡精,下蛋、吃蛋是她的日常。她活了五百岁,十年为一系,如今的子孙已经排到了第五十系。
这时,沉重的拐杖声从大厅外传了进来—穆长老走到门外,胸前的口袋里鼓鼓囊囊,仔细一看,原来是好几颗鸡蛋。
“小玉,借口锅。”
“做什么?”
如此言之有理,我竟无从反驳。
我把手搭在穿山甲的肩膀上,稍稍用了点力:“你不用靠近,只需要远远盯着那人就行,事成之后,大王奖给你一瓶穆长老的神奇膏药,保证让你的脸恢复如新。”
穿山甲小眼一转:“三瓶!”
穿山甲身子一颤,不情愿地抬起头来—他的脸已经不再流血,只是双颊肿得像两个馒头。
我狠狠在胳膊上拧了一下,忍住没笑出来。
穿山甲没好气地瞥了我一眼:“干吗?”
这分明是在诅咒本大王,我虽然是妖,但向来尊老爱幼、和睦邻里,又有谁会对我动杀心,简直是“疯言疯语”!我一怒之下,把穆长老关进了小黑屋,并吩咐下去,七天之内不许给她吃饭。
“那就把穆长老请出来啊!”我两眼一瞪,“平时是怎么教育你们的,做事不要死脑筋,要灵活,要变通!”
蛇妖撇了撇嘴,冷哼了一声,**地扭着腰走开了。
我走上前,拍拍蛇妖:“别哭了,等到下次蜕皮就好了。”
“还要等上两个月,可是真的很丑哎。”蛇妖抬起头,露出两只又青又紫的眼圈。
那模样实在滑稽,我没忍住笑了一声,下一刻,就看到蛇妖变了脸色。
这时大厅外突然传来一道响声,像是幼猫的叫声,又像是小儿的哭啼。
男人脸色一变,下一刻便蹿出了山洞。
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男人一边运剑一边说道:“天地有灵,生出人妖神魔,各自修行有路,切不能误入歧途!”
我冷哼道:“啰唆,管好你自己吧!”
谁知他竟毫无收敛,又唠叨道:“人与妖本无贵贱之分,能和睦相处,你又何必毁人家庭,遭人怨恨!”
“大大大……大王!”
身为一只翠竹精,阿竹身材修长、模样标致,又忠心耿耿,向来深得我心。
只有一点不好,碰见什么急事,总会抽风似的结巴个不停。
两剑相碰,铿锵交鸣。
我刺出一剑:“姓顾的,你为何闯我山洞?”
男人侧身一避:“我为何而来,你心知肚明!”
男人微微一笑:“还行,只是窖藏的时间还不够。”
“胡说,这分明是十年陈酿。”
“呵。”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戏谑,“只怕是你被骗了。”
【二】
山洞的大厅里一片狼藉,破碎的酒坛翻倒在一边,到处都是陈年女儿红的香气。
我心中一阵疼痛,这可都是银子的味道。环顾四周,蛇妖和穿山甲正窝在墙角,哼哼唧唧哭个不停。
我披上外袍,脚下生风,冲出了卧房,却在门外猛地停住。
“那个,阿竹你记着,以后进门的时候记得敲门。”
阿竹愣了一愣:“啊?”
可敢与我一战
血迹未干,应该是不久前刻上去的。
阿竹抱着衣裳,号啕大哭:“士士……士可杀不可辱,大王为小的做主啊!”
【一】
“大大大……大王!”
阿竹的喊声在山洞里回**不息,哭丧一般一阵接着一阵。
这般紧要关头,他竟然兽性大发,真是丧尽天良,泯灭妖性!
我抽出挂在床边的剑,正要一剑刺过去,却见阿竹张开胸膛,露出胸口上的两行字:
尔等宵小
珠宝、胭脂、银票、衣裙,这些都是生活的必需品。我急着打包,却被阿竹抱住了腿。
“大大……大王,您这是?”
“打包逃命啊,我可不想被揍成猪头!”
真是邻里一家人,互助大家亲啊。
我心中一惊:“杀死了?”
阿竹脸上滑过两行清泪,摇头道:“不,都被那人打得鼻青脸肿。”
好毒辣的招式!
我:“……”身体不行就好好待在家里嘛!
什么孙子、孙女,我堂堂青木洞大王,此刻竟成了他们口中的强盗。
我满脑子都是望月崖上的约战,根本没有工夫理会这帮村民,于是心念一动,片刻间现出了妖形—一只尖牙长耳的兔子。
我刚走出洞口,就被一群村民围住了。他们高举着锄头粪耙,怒气冲冲。
“这又是怎么回事?”
来了一个姓顾的还不够,这帮村民竟也跟着闹起来。好在我常和他们打交道,眼前的这些人中也不乏熟悉的面孔。
“亥时三刻。”
“你们在洞中守着,我去去就回。”
“大王保重!”
“我……我发现穿山甲的时候,他已经晕倒在青木洞前,背上刻了一行字,我还没来得及细看。”阿竹一边说着,一边又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我走上前去看穿山甲背上的字:
尔等的下场皆是如此
“不必了。”穆长老又“咯咯”笑了两声,“一切都自有安排,你会知道答案的。”
我看到穆长老的背影,恍惚间,竟发现她又佝偻了几分。
不多时,阿竹疯了似的跑了进来,他肩上扛着穿山甲,衣服被穿山甲的血染红了大半。
穆长老的话向来管用,我虽然暂时想不通,还是按照她的吩咐把鸡蛋用手帕包起来,放在了身上。
穆长老拄着拐杖站起来:“吃饱了,我就回去了。”
“去哪儿?”
可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嘴里吃着鸡蛋,自然不方便反驳穆长老,只能含糊地回应:“人模狗样的,还算周正!”
穆长老“咯咯”笑个不停,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好个屁。我腹诽,表面上却也跟着穆长老笑起来,毕竟,鸡蛋是真的好吃。
这种行为想想还真是残忍,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因为我也吃过穆长老的鸡蛋。而且别说,味道确实极好,那叫一个浓郁爽口,令人回味无穷。
穆长老剥着蛋壳,说道:“那男人你见过了吧?”
“什么男人?”
“煮蛋。”
【四】
个大圆润的鸡蛋在沸水里滚来滚去,在一片白茫茫的水汽中,穆长老疯狂地咽着口水。
我急忙讨价还价:“两瓶!”
“成交。”穿山甲颇为得意地点点头,身子猛地一缩,钻进土里不见了。
“同为一窝妖,彼此心不齐。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时间黯然神伤。
我瞪了他一眼:“有事说事!”
“大王不好啦!外面闯进来个拿剑的男人,说要拆了我们的洞府!”
对于我们这群占山为王的妖精,被人登门踢馆这种事自然是时有发生的。阿竹也经历过不少,但从没有此时这般惊慌。
苍天,这帮天杀的是要把我气死才算了结。
我忍住怒火,强行挤出了一个微笑:“刚刚那人极有可能去而复返,你擅长遁地,帮我偷偷跟上他。”
“不。”穿山甲晃了晃头,“我受伤了。”
这家伙,真是连规矩也没有了!
我决定明天就把《三字经》纳入青木洞的训练之中,让这帮目无尊长的家伙好好学一学长幼之序、君臣之礼。
不过现在还不是为这些事烦恼的时候,我轻轻拍了拍穿山甲的头:“那个,帮大王办件事。”
“这人来得蹊跷。”我急忙岔开话题,“快,快去把穆长老请来。”
蛇妖幽怨地看了我一眼:“穆长老三天前就被大王您关了禁闭。”
我猛地一怔,这才想起来三天前穆长老给我算了一卦,说我红鸾星动,姻缘将成。我欣喜不已,心想熬了这么多年,终于能抱得美男归,却又听她说这卦象中暗藏杀机,想成就这段姻缘怕是困难重重。
【三】
许久没碰到这么强劲的对手,我竟累得喘气连连。我暗自舒了口气,若再斗下去,我定会败在男人剑下。
蛇妖和穿山甲仍缩在墙角哭个不停,真真是有哭的力气,却没有上前助阵的力气。
我去,这姓顾的还说上瘾了。
我又不是小妾之流,何来毁人家庭一说:“老娘光明磊落,行得正坐得端,你休坏我名声!”
下一刻,男人手中长剑凌空斩下,我急忙把剑身一横,勉强抵挡,却还是踉跄退了两步。
“呸,我看分明是你在挑事!”
“嗬,废话少说,速速束手就擒!”
我和男人出剑极快,片刻之间便斗了十几回合,我剑法稍有不及,隐约竟被男人压了一头。
我又羞又怒,扑上前猛地刺出一剑。不料那男人身法极为灵活,只是一个侧身,便躲过了我的剑。
他跳下石台,随手挽了个剑花:“你便是这青木洞的主人吧,我顾某不杀无名之人,报上名来!”
“你姑奶奶!”
一个男人侧卧在大厅中央石台的宝座上,一只手拿着酒壶,一只手握着长剑。
他长眉细眼,面容清秀,此时正半眯着眼睛,脸上写满了漫不经心。
我咬了咬牙,对上他的目光:“酒好喝吗?”
他不解的神色让我有一丝为难。
“大王,这是为什么?”
“老娘是女孩子啊!”
伤我兄弟,就等于伤我本人,叫人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只是那人只身闯进青木洞,想必实力不凡。
见我犹豫不决,阿竹继续哭道:“那人现在就在洞府大厅里,他……他还喝了大王昨日买来的女儿红。”
断人吃食,比毁人容颜更狠毒。不,是更恶毒。
最近夜间难眠,此时我趁着午休好不容易酝酿出的睡意,又瞬间烟消云散。
我睁开眼睛,见阿竹正跪在床前,面如土色,神情慌张得像是有人在他脸上刻下了“到此一游”。
“怎么了?”我搓了搓脸,勉强清醒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