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到甲板之上,灵渊就瞧见虚皇早已肃立在此间,又感觉渡世法船似乎正在缓缓停下,好像是前方出现了什么能够拦住这庞然大物的东西,才叫他心中好奇,忍不住运起目力观瞧。直越过法船几里宽的甲板,才瞧见数里之外,一片江边平原之上,乌泱泱人山人海,已经不能说是“一队”或是“一群”,而是摩肩擦踵的,沸反盈天的一大片人,已经瞧不出具体数目,只觉得看着叫人头皮发麻,心底一紧。
量变引起质变。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人上一万,无边无岸。眼目前那一片人,绝不止万数之众,往小了说也得有数十万人聚集,才是拥挤非常,全不似正常行军的兵丁模样,看样子其中既有将士,又有百姓,完全混在了一处,只在那里堆积,怎么瞧都不像是来打战;出现在渡世法船面前,就更像来送死。
只瞧着这么多人聚拢在一处,灵渊的只觉得心中一阵阵发紧,才是不管他多少人,在这渡世法船面前只怕都没有任何胜算;这些人拢在一处,也经不住法船横冲直撞碾压,这会儿人数原没有什么用处,弥补不得力量之上的差距。
“你莫急,也莫喊,且听老衲道来。老母一生人育有九子,却只有你我兄弟三人血脉相连。想当初萧玉宸身为长兄,颇得老母疼爱信赖;虚庭你作为幼子,自然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相比你俩,我这夹在当中的便不好做,上不得青睐,下不得疼惜,往往抱怨老娘有所偏颇,偏爱于你,便与你多有争执。你我年少时水火不容,原本要苦斗这一辈子,却是阴差阳错,我还是我,你不是你,才叫我有机会对你敞开心扉,坦诚说自己对不住你……”
听天人师这么说,灵渊的心里也莫名有些感触,才没有直接出言反驳,而是轻叹了一声,道:“人非圣贤,孰能无果?大师这会儿慈悲为怀,却也是从年轻时一步步走来;年轻时谁都有个气性,不忿不满也不是什么罪过。我虽与大师道理不同,却也深感明行山时,大师对我照顾有加;想来再有什么冤仇,再多因果纠缠,也都得报得解,再不必牵挂于心。若真如大师所言,修罗神醒来来能记得一切,想来他也能体谅大师许多,不会与大师为难。”
叹一声,天人师也是露出些许轻松神情,又道:“老衲修持佛法,自以为慈悲,信念道理之外,就是对幼弟有所亏欠。当年你修行《修罗宝典》,我原该从旁相助才是;皆因贪嗔痴恨,才叫我袖手旁观。待得你铸成大错,归隐桃源,你我兄弟间的隔阂,便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说破……说起来,一切其实都因老衲而起,若是我当年少些执妄,便不会害你这般辛苦。”
却听虚皇倒吸了一口冷气,叹道:“不该叫姜映明那小子逃脱!不过三日,他竟招来了这么多人!这些凡人,要是被逼无奈还好;若是自愿来此,那就大事不妙……低估中原人了!”
“中原存续四千载,自有其道理,不必大惊小怪!传令下去,各安其位,各司其职,此役定将中原人心念击溃,再往后便是一马平川!”萧太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虚皇身边,冷峻开口。
听这些,灵渊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直不喜欢天人师,一直不愿意接受他的好意,才暗叹果然是前世冤孽,今生纠缠。想来萧虚庭一定是恨极了自己的二哥,也真如天人师所说这般,将罪责归咎在他身上,才叫这股子怨恨纠缠许久,连自己都已经不存在了,却还依旧存续在灵渊的身上。
微微一笑,灵渊也是开口,道:“无论大师怎么说,已经发生的事情就不能改变;若然萧虚庭真有苏醒之日,这十七年的经历对他也该是弥足珍贵才对。一饮一啄,莫非天定,既然注定,就一定有其道理。我不怨大师,想来今日之后,萧虚庭应该也不怨了。这些纠缠,十七年前他就已经放下;到得今日,大师也应该释怀……”
一辈子给人说法,天人师今天总算是被别人开解了一次,才见他脸上逐渐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似乎长出了一口气就像再说什么。还未开口,天人师和灵渊都是神色一变,才听得上层一阵喧闹,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叫他俩都是身形一动,就朝着法船甲板赶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