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得“桃源乡”三字,薛琴心的面色骤然变得苍白,浑身微微颤抖,像是想起了什么着实恐怖的事情一般。姜映明明知此事瞒不过她,自要亲口对她说明,见她这般恐惧,连忙安慰:“师妹别怕,事情早已过去多年……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晓得,你我好生教养他,便也是了……”
薛琴心叹了口气,道:“师兄,我也不是不晓得你的心意。只是华存派已经覆灭了四十余年。如今天下太平,朝廷又对我们忌惮甚深,你又何苦非要存了重振门派的心思!爹爹临死之前,所说那些话语,不过是痴心妄想而已,师兄你又何必——”
姜映明摆了摆手,道:“师妹,不说这些……无论如何,既然机缘已显,我若不好生把握,又如何对得起师父?我乏了,就寝吧!”
“师兄,这孩子来历不凡,出身有异。师兄要收他作为徒弟,我无话可说;可要叫玉书与他朝夕相处,依师妹之见,却还是有些不妥!我观此子,机变有余,老实不足。师兄收他,已经是冒了养个白眼狼的风险;要再叫玉书受他影响,只怕……”
姜映明与妻子原是青梅竹马,结成连理多年,彼此心意相通,如何不晓得她未尽之意,一时笑道:“师妹,非是我遣玉书亲近他,乃是他与玉书有缘。此番高平之行,是这小子主动找上的玉书,叫我窥见海底,领他回来,实乃缘分。你不必多言,更无需多虑!若是我主动找他,或许还是强求;他自己送上门来,便是上天给我的缘分了!”
薛琴心始终是牵挂亲生儿子,不由得分辨道:“师兄!那孩子虽是皮相过人,可心思也不是寻常孩童能有。你我暮年才得玉书,如今我再无生育之能,只有玉书这一个孩子;爹在世时曾说过,女子四十则人老色衰,男子却七八十不减风采。玉书对你,或许只是诸子之一;对我,却是毕生所有!你要叫我儿与那小子往来,我心中却是不安!”
玉书笑着答应,领着灵渊走出竹林,又是走了二里地,这才来到一处小溪潺潺,梅枝峭立的庭院所在。灵渊知道这里就是“枯园”,是自己今后在华存山庄的住家,心中暗暗欢喜,道:“原来这‘枯园’,是这般清净所在!姜叔对我……真是太好……”
玉书笑着,领灵渊进去,在三间清丽屋舍之中,指给他卧房所在,道:“‘枯园’乃是父亲早年间清修之处,原是取‘枯梅’的意境,并非是冷寂之所,是修身养性的绝好所在。我就在此去不远的‘高露园’,与你相邻哩!”
不说两个小子如何说笑玩闹,这边的姜映明也是与夫人回转了卧房之中,准备休息。始终姜映明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物,精力不比少年,又见薛琴心看灵渊的时候,虽是疼爱有加,始终还有些深藏不露的戒备,便晓得她的心意,还需要与她再作沟通。
薛琴心无奈摇头,看着窗外夜色,一时无语。
姜映明闻言一滞,脸上一白,随即道:“师妹!你这话的意思,竟是我对不起你了!我迄今已活过一甲子岁月,若是要风流,早几十年便风流了!你我乃是青梅竹马,伉俪之情,自幼相识相知。除却你之外,我再不能爱上任何一名女子!玉书是你亲儿,又何尝不是我爱子;你只有玉书,我又何时有了他人?你若疑我,大可直说,我甘愿在师父灵位之前,立下重誓,若是我姜映明再有佳人,甘愿堕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师兄!不可说这等话!”薛琴心脸色一变,晓得自己的话说得过分;始终为娘的处处都是为儿子着想,情急之下竟是说了些不该说的昏话,叫姜映明伤心。
姜映明见薛琴心面有愧色,心中倒也觉得对她不起,连忙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温言道:“师妹,我知道你不是那等意思。唉……灵渊这孩子,乃是当年桃源乡的遗存,原是混迹市斤多年,才叫你看出些不妥当的东西来。不过他为人倒也不差,这些年并不曾为非作歹,可见本质是好的。玉书能有个玩伴,对他也好,始终小孩子心性,都是爱交朋友的。”
姜映明在夫人服侍下烫了脚,只觉得周身气血通融,筋肉放松,叹道:“师妹,辛苦你了。”
薛琴心笑了笑,端着木盆递给门口服侍的下人,这才转过身来,坐在桌前,透过摇曳烛火,看着床边的姜映明,温婉道:“师兄,你这一趟,毕竟辛苦。我只说你去考量那富户后人的资质,却不知你能寻了灵渊这孩子回来。只是这孩子……”
“那张大户的儿子,完全是草包一个,与灵渊有天壤云泥之别,实在不堪拜在我的门下!若非我华存山庄,离不开这些富商大户,我又何必跑这一遭!不过遇见灵渊,算是意外收获,不虚此行。这孩子乃是我的机缘所在!师妹,为着实现师父的遗愿,也请你将这孩子视如己出,叫他不在我华存山庄之中受了丝毫苦难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