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浮起来一只神龟。”仓颉眯缝着四只眼说。
三人赶过去,站在岸边向水中望去,果然是一只神龟,有四个人手拉手那么大的一围。神龟的头向天上直直地昂着,四爪漂浮,龟尾轻曳,赤背青纹。老仓颉盯着龟背,看着看着突然心中一阵狂喜,急忙让象罔放下羊皮囊子,颤抖着手解开皮囊,从里面拿出明贝和燧石针,跪坐在河岸上,看着龟背认真地摹刻起来。
赤背青纹,纹理清明,鸷和象罔只是看着很好看,却看不出个道道来。两人站仓颉的身旁,静静地看着仓颉摹刻。
“不需要了。”仓颉说。
天蒙蒙亮的时候,骊龙落了下来,三人从龙背上下来,骊龙放下了挂在利齿上的皮囊,说道:
“这里是玄扈之水和洛水交汇之处,阳虚山就在这附近了。天亮啦,我就送你们到这里吧。”
“好事做到底,你送我们去阳虚山吧。”鸷用请求的口气对骊龙说道。
“好吧。”骊龙说道。
骊龙驮着鸷落在了天井里,象罔听见有人说话走了出来,见到骊龙吓了一跳。鸷说:
(阳虚山的仓颉造字台,其实是仓北海的墓,近道的可以去追思古往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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鸷慌忙把琴丢在一边,也是弯腰连连说道:
“你别这样,你别这样,姆妈说这会折我的寿。”
仓颉直起身来,笑道:
“我听骊龙说,后世的人都会记住你,这字这么重要吗?”
“我们说的话,就是言语,是从简单到成熟一步步发展起来的,成熟到一定的时候,文字就会出现。我不来造字,也会有别的人来造字。字会让言语更加完善,会帮助人们保留记忆,会让城邦的治理更加有条理,会让人们更清晰地格物至知。就这些吧,还有其它的好,我就说不上来了。”仓颉望着远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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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弹这首叫做《敦敏》的曲子吧,也算是给逝者的慰藉。”
仓颉默然点头允应,鸷慨然而弹。
琴声里有对故人的想念,有对日后聚首的期待,有对美好将来的向往……
在奎星上勾连着自己的字,仓颉突然发现在奎星之间能勾连出无数个字来。他突然想到,我错了,我总想把这字一下子造全。这字是要教给别人的,字不要太多,多了也不好记,有些没有的字可以假借,而且后人也可以继续造字啊。正想到这儿,突然从奎星上射来一道极亮的光,直射他的心底,他的整个人身被炸成碎沫,四散而去,大地星空也消失不见,只有那团光和那团光里不停闪现的字……
过了许久许久,那团光渐渐消失,仓颉又站在天井里。这时有一片甘霖自天而降,洒落在仓颉的心田,使他神清气爽。
就这个时候他听见了天井岸上的说话声,抬头一看,看到了一条颌下闪着明珠的黑龙,旁边站着一个少年。
鸷哑然失笑,他想起初来这阳虚山的情景。这时象罔走过来,对鸷说:
“鸷啊,你不能走,你走了我一个人怎么埋仓北海啊?”
鸷想想也是,不走了,他一个人来到西边的土堆上坐下来,一边听着仓颉的哭声,一边看着西天上在云堆里残破的夕阳。
“你不能走!”仓颉猛地抬起头,四只眼直盯着鸷说。
“怎么了?”鸷抬起头望着远处问,他真不想看老仓颉涕泗横流的脸。
“你还没弹琴给我听啊!”仓颉喊着。
一直到三人来到了屋子前的平台上,仓北海也还是没看见。仓颉来到仓北海的面前,看仓北海闭着眼,以为他站着打盹呢,他就去拍他的肩,谁知他这一拍,仓北海向后直楞楞地倒了下去。仓颉大惊,忙上前去用食指去探他的鼻息,已经没有进出的气了,再摸他身上,也已是浑身冰凉。仓颉抱起仓北海的头,嚎啕大哭。
鸷和象罔看到仓颉抱着仓北海痛哭,知道仓北海死了,也是黯然落泪。象罔从背上放下皮囊,两个人在门口的石板上坐下,看着仓颉哭。
老仓颉哭得涕泗滂沱,哭着哭着他就唱了起来。从鸟羽山怎么认识的仓北海到怎么来到的有熊大城,从一起天下巡游的艰难困苦,到一次又一次的凶险中仓北海如何挡在自己的前面,从缺吃少喝的日子仓北海都尽着自己吃,到北海岸上的雪窟里仓北海把自己冻僵的脚暖在怀里……
鸷看到了在雾中翻舞着的螣蛇,喝道:
“你既然出来了,就去你该去的地方,为何跟着我兴雾作妖!?”
一瞬间日出雾散,螣蛇昂立着蛇头伏在地上,阳光下身上的花纹艳丽耀眼。仓颉和象罔被吓地慌手慌脚向后退了两步,鸷迎上两步对螣蛇说道:
“这是二十八个字吗?”
“它们现在还不是字,但是我看到了造字的法。我可以依据它们去修改我以前造的字,我以前造的字太过繁复。我要去去简化他们。”
“哦,就是说这二十八个纹理,让你造字有了新的办法。”
来到了天井岸边,鸷从骊龙的身上下来,借着骊龙颌下明珠的光,看见天井底站着一个老人正仰头望着天。
“那个老人叫仓颉,皮囊子里就是他要造的字。”鸷说。
“我知道,那是一个被万世传颂的神人!”
仓颉颤抖着手摹刻了二十八个明贝,神龟就慢慢地沉了下去。仓颉把二十八个明贝四七摆好,静静地看着,四目满是喜悦的泪花,跪坐着他把双手高举昂首向天,大喊了一句:
“这是苍天在助我啊!”
喊完伏身深深地磕了一个头。鸷俯下身来,看着二十八个明贝上的刻纹,问道:
鸷还想说句感谢的话,刚张嘴,那骊龙已跃入洛水之中。正是曦光初照,霞云初堆,洛水里激浪翻滚,涛拍两岸如雪。三个人目送着浪涛远去,近处的洛水却还在激**。突然,象罔指着前方的水面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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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那是什么?”
“莫怕,他来驮我们回阳虚山。”
听说要走,象罔忙回窑洞里去拾掇东西。
“泥板上的字还要吗?”象罔问仓颉。
“颉老,字我给你带回来了!”鸷向仓颉喊着。
皮囊子里的字似乎已经不重要了,现在字已在仓颉的心里。但是仓颉还是对鸷喊着:
“感谢你啊!”
“哈哈,姆妈说的话也不能句句都在理,快起来,快起来。”
鸷直起身来,仓颉正色看着鸷说:
“你回大城见到轩辕伯,告诉他,字已在我的心中!”
“哦,还有,你说过的还能帮我记下曲子。”鸷像个孩子似的笑了笑说。
老仓颉看着鸷的笑,突然弯下腰说道:
“这些天来感谢你啊。”
琴声渐逝,仓颉喟然太息,说道:
“我是个山里的野孩子,在山里说不定哪一天就病死饿死。先伯少典把我带到了有熊大城,我知道他是想让我用更简单的图文来记事,抛开那些数都数不清的绳疙瘩。可我那有那个能为啊,于是我就让仓北海陪着我四海八荒去寻访,去学别人记事的法子。几十年过去了,我们从有熊大城背出来的干粮都能堆成个山了,可字还是没造出来,我是愧对姬氏族的人啊。”
仓颉说完深深地低下了头。鸷见这样连忙说道:
残阳如血,乱云如墨,如血的夕阳正被如墨的乌云一丝丝撕扯,一点点淹没。静静地看着,鸷的心中一惊,他想起了和棘儿一起看过的夕阳。
人是不是每次看到的夕阳都不一样。
第三天的晌午,三个人终于把仓北海安葬下来。仓颉在坟墓前跪坐下来,四眼茫然地望着远方,也不知在想着什么。象罔垂手而立,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鸷走到仓颉的面前跪坐下来,从肩背上取下琴,轻声对仓颉说道:
“好,我现在就弹给你听。”鸷说着去解背上的琴。
看到鸷去解背上的琴,仓颉又哭了起来:
“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听你弹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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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仓颉哭着唱了一遍又一遍,鸷和象罔轮番上去劝怎么也也劝不住。天马上就黄昏了,鸷受不了仓颉没完没了的哭声,他想走,他想就算是走夜路我也要走,象罔没事,我还要回西大寨把天箩还给嫘祖娘呢。这样想着他走到仓颉的跟前俯下身来对仓颉说:
“你少哭点,注意点身子,我走啦,我要去西大寨把天箩还了。”
“你走吧,到你该去的地方。”
又是一阵雾起,螣蛇乘雾而去。
已是过午的时分,三人到了阳虚山,远远地就看见了仓颉的那间屋子,看见了站在屋子前的仓北海。大老远仓颉就高兴地大声地喊着仓北海,他知道仓北海听不见,就拼命地挥舞着自己的双手。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仓颉边说着,边从皮囊里拿出根麻绳,把二十八个明贝穿成一串,放在了皮囊里。
就在这时天地间突然漫起浓雾,抬眼望去已不见了洛水,仓颉大惊叫道:
“是何妖孽!?”
“哦!”
“井岸上的人家,已经不愿意再给我们吃的了。”象罔说。
老仓颉没搭理他,仓颉这几天已近于不吃不喝了,从井岸上人家讨来的食物,大多被象罔吃掉。象罔在天井壁上挖了个窑洞,夜里住在窑洞里,白天用粘土给仓颉拍泥板。仓颉白天回想着以前造的字,刻画在泥板上,晚上等二八神出来的时候,就去吆喝,你们还我的字啊,二八神也从不答理他。吆喝完以后,他就站在地脐上面,仰头望着奎星,用心在奎星的十五颗星星之间,横竖撇捺画着自己的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