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之期,他终于遇到了初熏。
她长得不是宁子鄢的模样,但安随遇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她。
十二岁的初熏时常听长辈们说起上古神器的传说,但当她真正看到指天剑出现在眼前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
安随遇玩笑道:“不及人间眷侣。”
“真的吗?”
“我不知道。”
方堑看着在水边玩耍的初熏,觉得这一生,已然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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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语声淡淡,似是含有无尽的温情,又似在诉说着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
“所以你喜欢游历山水,因为觉得她会时时刻刻都陪在你身边,与你一起喜怒哀乐?”
安随遇摇了摇头,“山水,也只是山水。”
安随遇淡淡一笑,道:“你收着吧,本来就是给你的。”
“给我的?”初熏十分不解,见安随遇也不再准备回答的样子,就想着,这或许是师祖留下的传家宝之类……
离开六合山后,安随遇就把初熏送回了家。
安随遇道:“是我送给一个人的……”
他话没说完,初熏已经将那发簪拿过去看,只是一不小心,被簪子划伤了手指,她“啊呀”一声,簪子落在地上,老旧的珠花撒了一地。
初熏忙把地上的珠花捡起来,想着这东西对师父来说应该很重要,却被自己摔坏了,心中十分内疚。
安随遇道:“可以。”
此时,一只成年鹿蜀向安随遇走去,嘴中叼着一个花花绿绿的东西。
那是一支发簪,已经褪了色,模模糊糊能看出当年的样子。
初熏从未见过这种动物,以为是什么妖怪,当即亮出了护身法器。
安随遇忙制止她,道:“是鹿蜀。”
白毛怪物们一听他说出自己的名字,欢快地围了过来。
他径自往里走去,初熏跟在后面,说道:“师父,你都很少跟我说起你以前的事情。”
安随遇道:“都是千年前的事情了,怕你听来枯燥。”
“才不会呢……”
三年的时间倏忽而过,当初的小女孩已经长高了,穿一袭紫衣,面容与安随遇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下个月就是初熏的及笄礼,在这之前,安随遇说还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初熏所料不差,正是她从安随遇口中听到过的六合山。安随遇从未与她说起过宁子鄢,所以初熏只知道这里是他曾经拜师的地方。
夫妇二人皆是长久的沉默,最终,初熏的父亲对妻子道:“罢了,让孩子去吧,他们之间的姻缘又岂是我们能阻挠的。”
初熏不知道安随遇是如何与父母说的,为什么他们突然就答应了,但虚惊一场之后,她自然还是高兴的,问安随遇:“以后我是不是就可以不用隐瞒,可以到处锄强扶弱了?”
“你还想锄强扶弱?”安随遇看着她粉团团的样子,不禁笑道,“扶我就好了。”
安随遇道:“好,我去与你的家人说。”
第二天,他来到府上,见到初熏的父母,让他们屏退家仆后,对着他们双膝跪下。
这可吓坏了二人,凡人之躯,怎可受仙人之拜?
在他们生活的这个年代,所谓仙人、仙术,都已经是上古的传说了,人们只知道有,却谁也没有见过。初熏能遇到这样的机缘,家人也不知是福是祸,但不管怎样,家中唯一的闺女,他们是舍不得见她在外风吹雨打的。
初熏被禁足了三天,哪里也不准去,更见不到安随遇。
第三天晚上,安随遇找到了她。
“放风筝?”初熏一听便来了兴致,“师父你还会放风筝?”
“为师什么不会?”安随遇微微得意。
他恨不得告诉初熏:一样是拜师学艺,看我对你多好啊,哪像你之前,只知道叫我挑水、挑水、挑水……
若为一人生情,便是竭尽全力,都无法割舍的。
心中长出的东西,横亘在心肺与血脉间,存活在每一口呼吸中,要想根除,除非是将整个的心脏尽数剜了去,碾碎为粉末,零落成尘土……
他吸了口气,眸光淡淡看向堇荣,道:“所有的放下都要经过拿起和放不下。我也有深爱过的人,曾经也想生生世世与她相守,但是……”
“我的同窗,与我一般大。”
“你们小小年纪,又是女孩子,学什么不好……”
“哎呀!”安随遇还没说完,初熏就用力过猛,摔了一跤。
安随遇看她小脸通红,道:“先休息一会儿吧。”
初熏道:“不行,我昨天和苏洛打架输了,所以我要不停地练,直到再也没有人能欺负我。”
安随遇道:“你不想被人欺负很简单,找我就行了。”
“我答应你!”
安随遇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小发髻。
自从收了初熏为徒,安随遇的生活就变得热闹起来了。
“拜我为师?”
“嗯!”
安随遇笑了,时隔千年,他们竟然发生了这样的倒置,当初他上六合山拜师学艺的时候也是十二岁。
安随遇道:“那是自然的,我保证,不会伤你一根头发丝。”
初熏走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道:“走吧。”
安随遇把手给他,道:“还是牵着我更安全些。”
堇荣道:“我一看到这漫天的星星,就会想起我和他在洛城的时候,我想要那颗古随珠,他就真的给我了。”
安随遇道:“我听人说起过洛城的桃花酿,你喝过吗?”
堇荣点点头:“很甜很好喝,但容易醉。”
小姑娘穿着藕粉色袄子,梳两个圆髻,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安随遇,再次确认道:“你刚才在天上飞,真不是在戏班里学的法子?”
安随遇道:“要是不信,我带你飞上去看看,好不好?”
初熏想了想,鬼精鬼精的,道:“你得保证我不会摔下来。”
很多年后,安随遇才想明白,宁子鄢离去前说的那句话,完整的应该是:“你若还忘不了我,那就等我千年,千年后便能将我忘怀了。”
她让他等一千年,并不是要等她的出现,而是要等到……将她忘记。
他做不到。
堇荣支着下颌,看了看天上的星辰,闷声道:“但是我还放不下。神仙,你能明白一个小妖精爱上一个人的心情吗?我好想忘记他,但是我又想永远记得他。他误会我,不肯相信我。我好不容易跑了这么远,一听说他遇到危险,又要眼巴巴地赶回去。”
安随遇仰头躺下,“要是还觉得自己放不下,回去看看也好。”
堇荣仰头望着天空,低叹一声:“还是神仙好啊!”
及笄礼在一个渡口边举行,当地年满十五岁的女子一同参与。
安随遇站在一边远远看着,人群中,他一眼就看到了初熏。
渡口有年轻人打马而过,鲜衣怒马,诗酒年华,风景一如旧时。有人荣华一生,有人香车满路,有人的缘分只不过是观音庙前的一个回首。
安随遇却只是慌张地拉起她的手,问道:“有没有伤着?”
初熏摇摇头,道:“没事。”
她将手中那一捧东西还给安随遇,道:“对不起,师父,我太不小心了。”
安随遇接过的一瞬间,便愣在了那里。
初熏诧异道:“师父,你见过这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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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熏觉得这些小家伙可爱,抱起一只在怀里,给它挠痒痒。
安随遇道:“我千年前曾养过一只,料想,它回来找不到我,便在这里安了家,这些应该都是它的后人……”
初熏见怀中的小鹿蜀十分粘人,问道:“我可以抱一只回去吗?”
走进院内,安随遇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他内心感谢上苍,不管多少波折,最终,这个人还是站在了他的身边。
他们前往后山,当初镇压魔军结界之地,如今已是一片荒草丛生。
走了几步,忽然听到什么声响,他们往前一看,竟是一群似马非马、头顶白毛的动物。
“但是怎么样?”
安随遇凝视着天空,缓缓道:“她早已化为白骨,与山水相融了。这世上再也没有她,但是所有的山川、河流,包括日月、星辰,其实都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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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六合山顶,当年的建筑都已经毁坏,百年前新盖起了一座道观,常年有人主持,香火还算旺盛。
门口有道士算卦,初熏好奇道:“我们要去求支签吗?”
安随遇道:“不必。”
“师父,你笑话我!”初熏气得直跺脚。
安随遇笑得越发开怀。
有了家人的应允后,初熏便时常可以跟着安随遇离开家,去各种地方游历。他们御剑飞行,去了所有初熏能叫得上名字的地方。
安随遇道:“不瞒二位,初熏虽然还年幼,但我此次前来,当算作是求亲。说来话长,我与她最初相见的时候,她叫宁子鄢,那是在六合历一千三百九十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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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说就说了一个时辰。
初熏一见他就哭道:“师父,我爹娘和大哥都不让我跟着你学仙术。”
安随遇道:“不哭,你若想学,没有人能阻止。我们相处也有几个月了,我只问你,日后,真的愿意跟着我吗?”
初熏坚定地点头。
好景不长,初熏跟着一个神仙师父学仙术的事情很快就被她的家里人知道了。
因为魂魄齐全了,这一世的宁子鄢不像之前几世那样饱受疾苦。初熏的父亲是一个做茶叶的富商,母亲出身名门,虽是下嫁,但夫妻二人素来相敬如宾。初熏还有一个比她年长五岁的大哥,对她也极为疼爱。
初熏的异样就是她大哥初墨发现的。初墨看到初熏手肘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还以为他的宝贝妹妹被谁给欺负了。初熏原本想拿苏洛搪塞,眼见着大哥要去苏洛家问个明白,才忙不迭拉住他,不情不愿地道出实情。
安随遇接下去的话也没有再说了,上前一把抱起她,道:“伤到了吗?”
初熏摇摇头,却还惦记着那个招数,道:“没有。”
安随遇拍拍她衣裙上的泥土,道:“不练了,为师带你去放风筝。”
初熏道:“你又不能保护我一辈子。”
安随遇顿时气结,再一想,不对,她竟然和人打架?
“苏洛是谁?”
上午教心法和口诀,下午先从强身健体入门,安随遇从来没有教过徒弟,所以怎么个教法,自己也在学习,初熏毕竟年纪小,只能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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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的花园中,她反复练习一个动作。
“会很辛苦,你怕不怕?”
初熏坚定地摇摇头,道:“不怕。”
安随遇道:“好,可是你得答应我,不能告诉你的家人,也不能在人前施展。”
“好。”初熏说着,握住了安随遇的手。
指天剑倏忽而起,初熏吓得抱住了安随遇,等到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在空中了。
“哇!你没有骗我,你真的会飞!”初熏高兴地大叫,“我要拜你为师!能不能教教我啊?”
安随遇道:“有机会要尝尝。”
堇荣问道:“神仙,你有爱过什么人吗?”
清亮的月光,皎洁地洒在安随遇的外袍上,似乎融为一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