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看着少年恼怒微红的脸,青年亲王忽然有种想笑的念头。
冷于川玉雪般的脸上微微一红,犹如雪染胭脂,十分艳丽,聂熙这句微带冷淡的话,却被少年人当作了某种含情的暗示。
少年沉默一会,鼓起勇气道:“老……吴王,若你愿意,仆冷于川不才,愿毛遂自荐。仆虽资质驽钝,胜在对吴王一心赤诚,百死不疑。再者,仆年方弱冠,少壮可期,亦有武略强身健体,精力岂不远胜那病弱皇帝……以吴王之盖世英雄,岂能久受此人之屈?”
聂熙一震,万万没想到冷于川说出这样一番大胆又荒唐的言语。一时语塞,又不好自辨聂暻平日对他情况如何,又不好置之不理,皱着眉头不说话。
冷于川见他无言,越发大胆道:“何况,那皇帝好色如此,连老师商量国事,他也不肯放过。如此昏君,怎么值得老师委身?”
聂熙面色一变,喝道:“闭嘴!”
冷于川的喉头哽了哽,低声说:“五年。”
聂熙点点头,盯着画上那句一生只为一人醉,额头剧痛。
家奴连忙磨了松香墨上来,聂熙略一沉吟,一挥而就,依然题字在画上:“我生独为梅花狂。”
那是冷于川惯用的张旭狂草,写着“一生只为一人醉。”
聂熙脑门嗡了一声。
是故意的吧?因为要送来吴王府,题上了这句话。
聂熙皱着眉头,对着桌上残酒自斟自饮一杯,良久叹了口气,淡淡地吩咐家奴收拾残局。
走过那小藤箱时,聂熙顿了一顿,说:“来人,把此物送还冷刺史。”
他揉着发痛的额头,到了自己房中,歪在紫结椅上出神一会,慢慢睡着了。到了晚间,外面来报:“陛下新得了得意的字画,请吴王进宫把玩。”
等他再次睁开眼,却见自己头上纱帽已经坠地,一头乌发披拂而下,却已经被聂熙指尖剑气截去一半头发。
冷于川一惊,低声道:“吴王!”
“割发代首,聊施惩戒。”聂熙终于开口了,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雍容平静,在这时候听来格外无情。
这个人,这样默默地画着自己的各种情态,可有多久了?
一张又一张,层层叠叠,反反复复,情痴意热,意味着甚么……聂熙纵然再是镇定,也是一阵心惊无言。
最后一张,却是聂熙一身紫袍纱帽,穿着主考服色,第一次接见秋闱中举的各位门生。紫袍王爷挽着弱冠少年言笑晏晏,少年眼中的仰慕,却是明白无误的。青年王爷俊秀的脸上,带着淡淡笑意,虽然是纸上人物,顾盼神飞之态,令人一见心动。
聂熙盯了他半天,似乎对这番惊世骇俗的话感到不敢置信。
冷于川鼓足勇气,丝毫没有回避吴王锐利如刀的视线。
忽然,眼前寒光耀目。冷于川本能地眨了眨眼睛。
冷于川跪地重重磕了三个头,站起来说:“老师,不,吴王,你若要杀我,我绝无怨言。可你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身为一等亲王,狐媚惑主,这岂是清臣所为?”
聂熙语塞,哭笑不得,想自辨亦不可能。想不到他对聂暻日夜需索无度,早晚着了这报应,落下狐媚惑主之名。
到此地步,他被冷于川缠得叹了口气:“如此说来,冷君今日献上字画,难道不是狐媚惑主之意?”
冷于川一震,盯着聂熙,颤声道:“老师,啊,不……吴王……”
吴王放下笔,凝视着他轻叹一声:“冷君,礼物我已收到,盛情心领。冷君即将赴任,诸事繁杂,聂熙不便有误。冷君还是早些回去准备行装吧。”
冷于川痴了半响,凄然一笑,少年人的血气涌上心中,忽然跨前一步,沉声道:“老师,我生独为梅花狂么?我本道老师英雄绝代,纵然深心仰慕,也不敢明言。不想你甘为天子临幸——你、你……”说到后面,声音抖个不住,分明再也压不住激动。
写下这个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句子,真不像机警的冷于川所为,可他偏偏做了。
沉默中,他恍惚听到冷于川急促颤抖的呼吸,分明这少年抱着强烈的期待和不安,心情绝非表面上那么倜傥不羁。
默然良久,聂熙缓缓道:“画了几年?”
聂熙一听“字画”,眉头一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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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川,世上之事,各有适意。此事你今夜提过就罢,日后再提,休怪我取你性命。速去荆州赴任,不得停留,好自为之。”
师徒二人就此结束了这番惊人的对谈。吴王一挥手:“送客。”两个家奴上来,躬身示意冷于川离开。
冷于川眼中光影流动,似乎很伤心,又似乎彷徨着,心神不属地,被两个家奴半推半送离去。
聂熙甚至觉得,这样子似乎比他本人潇洒倜傥多了,带着某种狂热溢美的想象。原来,冷于川心中的他,是这个样子的。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吧。聂熙只是例行勉励新纳的门生,少年却默默把那情形画了下来,存到如今。
长长吁气一声,聂熙忽然发现,最后一幅画上题着一幅字,墨渍淋漓,看字迹大约是最近补上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