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与宴,刚才还热闹笑语的群臣顿时小心翼翼,略喝了两杯,都陪笑着停了下来。聂暻见状,笑着挥手说:“诸位卿家劳累一日,十分辛苦,这就回去罢。寡人还有事和吴王商议。”
得皇帝准许走人,群臣都松口气,纷纷告退而去。冷于川走在后面,忍不住多看了聂熙一眼,却见他正自含情含笑地看了皇帝一眼,虽然只是一个眼色交换,那种异乎寻常的熟悉和温存,还是很明显地被冷于川感觉到了。
冷于川心下一紧,脚步忍不住微微摇晃。
会是这样吗?
他竟然觉得有些心思缭乱。
青年皇帝意外地看到吴王夜宴,目光一转,竟是满堂春风。这皇帝容止过人,冷于川被他明锐的目光一过,默默垂下眼睛。
冷于川听得心下一跳。他原本听过皇帝宠爱吴王之说,更有人传言吴王的贵显来自床第。可他看着恩师聂熙英俊神武,实是不世出的英雄豪杰,怎么也不敢想这等人物会是天子幸臣。对那些模模糊糊的传说,冷于川只是嗤之以鼻。可是,今夜天子驾临的时间实在怪异,冷于川忍不住浮想联翩:难道,陛下都习惯这个时辰来吴王府……
他忍不住悄悄抬眼看了看聂熙。
不知道是烛光太旖旎还是冷于川看花了眼睛,他觉得聂熙雪般的面容上泛着淡淡晕红,目中星光微转,似含笑意。冷于川见惯师尊谈笑用兵的样子,也见惯他举止雍容和缓,似这般情状却是头回。
他不巧做了个时下势焰滔天的吴王党,还真不知道是何了局。
朝廷之事,一旦有了党阀之别,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冷于川虽偶然有上了船下不来之叹,倒也并无二心。
他少年得志,也不是来自侥幸,自有一番凌厉手段。二十出头就做到了户部员外郎,被时人目为异数。
冷于川一直觉得,他这官位早晚保不住的。岂止官位,人头也是个问题。
当初正逢大比之年,他一举成名,三榜均告捷,年方十六就成了名满天下的状元郎。因为那一年正好是吴王聂熙主考,这位堪称人中龙凤的青年亲王便顺理成章成了冷于川的恩师大人,冷于川也就顺理成章被朝中视作吴王党。
那时候少年成名,又不经风霜,倒不觉得什么,私下很是以这个称呼为荣。后来历朝日久,慢慢品出味道,才知道凶险。
聂熙连忙向兄长解释,众人在此是为了北征遥荥之事忙碌,并特别为冷于川美言了两句,说他年少才高,行事不拘一格,可堪大用云云。
冷于川被老师如此褒扬,欢喜之余也连忙谦谢。他被聂熙特别提及,自觉老师对他格外青眼有加,心中忍不住微起醺然欲醉之感。
聂暻点点头,温言勉慰了众人几句,看到冷于川,更是微微一笑,顿时春风拂面。
冷于川心头一震。那些暧昧的情色的谣言,风一样掠过青年员外郎的心中。
他的手哆嗦了一下,酒水倾出一些,他也恍然不觉。
“皇帝陛下驾到!”随着太监一声高喝,群臣伏首。冷于川默默跪倒尘埃,心中却有了某种奇异的感受……
近日遥荥国与天朝时有摩擦,皇帝计议良久,决定派吴王惩戒遥荥。一切经费和辎重,着户部兵部一起筹备。冷于川得了皇命,不敢怠慢,每日价拖着兵部的人手出入吴王府,反复计议,忙得脚不点地。
这日商量详细,几个大臣争执不下,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聂熙性情温厚,只是笑而不语,由得几人争执够了,这才定下方略,然后吩咐备下晚膳。
众人席间自然一番笑语化却尴尬,正在觥筹交错,忽然外面云板连响,金钟谐鸣,竟然是天子驾到的礼乐。
原来,朝中有吴王党,有英王党,更有曜太子党,局势堪称云诡波澜。
吴王党得天子亲厚,自然荣宠无比。英王党也不是等闲人物,英王府雄踞江东近百年,根深叶茂,绝非寻常闲散王族可比。论起手下的名士高人,就连吴王聂熙也没有英王聂炫来得多。
要说那曜太子党,眼下看着虽然不显山露水,也不是好相与的。天子多病,这花花江山早晚属于太子聂曜。太子少傅杜见飞这些年专心护着太子,只管读书练武,看着闲闲的无甚锋芒,可冷于川觉得,夫唯不争,顾天下莫能与之真。今后的局势会怎么发展,还真看不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