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牵挂着聂暻,一直信任他、依赖他、喜欢他……本来以为狠狠心就可以摆脱这不伦的爱情,现在看来,该来的还是来了。
心里辗转流淌的郁郁之情,并不曾因为那些充满猜忌、伤害和阴谋的往事而改变……
如果挣扎也是无用,还挣扎什么呢?
如果聂炫起心死拼,他未必拼得过这两人夹击。就算杀了聂炫,只怕自己也要重伤甚至身亡。聂炫终于离开,到底是为了聂熙的威胁,还是不想兄弟死战,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他喘口大气,顾不上擦额头冷汗,急匆匆赶路。这下又没了马匹,只得一路靠轻功疾冲。
狂奔中,聂熙忽然想到——已经知道自己身世,聂炫正是他嫡亲兄长,可在这危急关头,他竟然毫不犹豫选择了毫无血缘关系的聂暻一方。为了聂暻,他今日竟然差点和亲生兄长拼死一战……
他口气柔和,慢慢说着,那石狮子却在他手掌轻抚下,一点点塌了下去,石粉扑簌簌直落。
聂熙双目炯炯,逼视聂炫,缓缓道:“顽石虽硬,当不得无妄之灾。你说是么?大哥为求保密,随身只带了李绩将军罢。现在回去,还没什么人知道,否则……”
他笑容未敛,手掌一压,那石狮子忽然轰地一声,尽数粉碎。
至于聂熙是死是活,能不能当皇帝,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聂炫对于芳和后与聂苍穹的儿子到底是什么态度,其实难说得很。聂熙想明此节,越发不敢信聂炫会有什么兄弟情义,
他知道这亲身兄长虽长相雍容大气,心计只怕十分毒辣,不敢怠慢,装糊涂道:“你……你竟然也知道……也罢!你今日定要拖着我,到底想的是什么?”
聂炫眼看四下无人,徐徐叹道:“实不相瞒,为兄听说今上病危,又无储君,十分忧心国事无主。所以赶到京中,本想与李风奇将军一起,稳定局势。想不到李将军原来是弟弟所扮……如此更好。既然弟弟还在人间,为兄十分惊喜。若你身登大宝,为兄愿竭力辅佐。你我兄弟同心,共创千古盛世……”
聂暻!聂暻!聂暻!
一定要马上见他,告诉他才想明白的心事,亲吻他一百次一千次,让他再不要有功夫胡思乱想,这样他的病就会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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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回身,正好和聂炫打了个照面,不禁茫然了一下。这人身材高挑挺拔,面如冠玉,明明是极俊雅端正的长相,偏偏眼角微微斜飞,长了一双十分有情的丹凤眼,便透出些轻狂潇洒的意思。神色虽不同,五官实在像极了当年的聂苍穹!眉目间雍容之气,果然和聂熙是一脉同宗。
聂熙从未如此清楚地感受到,他果然是聂苍穹的后人,眼前聂炫的长相已经足以为证。一时间不知道是苦涩还是欢喜,怔怔看着聂炫。
李绩被聂熙踢飞了刀,闻言越发不快,还想动手,聂炫微微一笑:“阿绩,你向来聪明,今日怎么糊涂了。普天之下,能敌得过我们合击的人——怎么会是李风奇。”李绩神情微变,低头不语。
人生苦短,不如顺着自己心里的渴望做下去,就算不伦、就算荒谬、就算可笑、就算自私……他已经难以抵挡自己真实的愿望。
聂熙心里一阵酸涩,某种莫明的滋味,火烧燎原似的,飞快充斥了他整个脑海。心跳如狂,脑海中有个声音越来越大,急如擂鼓,令他煎熬焦虑,或许……也有一点隐约的甜蜜和失落。
聂熙大叫一声,忽然发狂似的冲向皇宫。
聂暻……聂暻……他喜欢说梅花不如聂大郎,喜欢和他开玩笑,再是恩怨纠葛,一定不能撇下,不忍不顾的那个人……对他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他最爱的人,他的哥哥,聂暻。
从小,一起相依。少年时,他说梅花不如聂大郎。长成后,他说纵然娶妻,不及兄长……可长大之后,他竟然不曾明白,那是甚么感情……枉然让两人辗转挣扎,带来更多的猜忌和伤害,也带累了无辜的他人。
聂炫盯着聂熙,目光锋利如刀,英俊的脸上泛过隐约的杀气。过一会,他目光慢慢转到那一地石粉,居然笑了笑:“原来你如此顾着聂暻。你不惜为聂暻杀我,我却不会杀弟。也罢,也罢,咱们——后会有期。”
他笑眯眯一拱手,拂袖而去。李绩跟在他身后,就像一个影子,不声不响默默相随。
聂熙这才觉得,出了一手冷汗。
这番话说得十分诚恳,俨然忧国忧民、志气高远。聂熙何等聪明,立刻听出了机关。吴王之前有谋反大罪,就算聂暻驾崩,也难以登基。倒是聂炫,向来人望隆重,又正当青年,若得聂熙相助,帝位大有希望。想不到聂暻还没死,谋夺帝位的人却早已盯了上来……他忽然体会到聂暻的感觉,高高在上、却又寂寞凶险。平生钟情,却又不能得意……
聂暻心中的滋味,到底如何呢?纵然梅花有铁骨,也会被漫漫风雪消磨精神罢。
他想明关节,叹息一声,忽然轻轻摸上旁边一处废宅子门口的大石狮子,沉声说:“大哥之心,果然精诚动人,小弟十分感叹。不过今上只是一时得病,小弟经常侍奉今上身边,最是清楚他的病情。皇上必能痊愈的。大哥探望之心可嘉,如此贸然进京,却是不妥——藩王擅自入京,是杀身之罪。小弟愿为大哥掩饰,请大哥赶紧回去罢。”
聂炫便笑呵呵走过来,压低声音道:“小弟,一定是你,对不对?咱们兄弟——从未见过——为兄今日好欢喜!”眼中光芒闪耀,忽然伸出双手,似乎想把聂熙抱入怀中。
聂熙大惊,本想装糊涂,聂炫低声说:“小弟,当初你的身世被人捅给了先帝,我不信你不知道……小弟,我们二十多年没见,我一直很想念你啊。你难道不肯和为兄相认?”
聂熙恍然大悟,当初芳和后旧事被泄漏出来,只怕正是聂炫暗中指使!本想问为什么,忽然就明白过来——芳和后临终前不惜毒死聂苍穹,固然消弭了祸乱,对童年丧父的聂炫来说,这仇恨不可能不报。让老皇帝知道真相,正是聂炫对这个帝王之家最凌厉的复仇。要不是他今日自己漏了口风,只怕连精明的聂暻也不可能想到这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