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熙笑着说:“真好。”勉强坐直身子,颤抖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脸,从额头,眉毛,鼻梁,嘴唇,下巴,一点一点地细细接触,就好象在无形的空间中刻意琢磨甚么绝世杰作一般。
聂暻微微颤抖起来,几乎无法忍耐他细腻得可怕的碰触,过一会低声说:“为什么?”
聂熙朦胧如雾气的眼神静静对着聂暻,缓缓道:“要拜杜见羽为将么?如果我毒发身亡……就这么办吧。哥哥。”他淡淡一笑,扯动肺腑毒性,身子一阵颤抖,缓缓倒下,嘴角还是带着那个犀利得接近无情的笑容。
聂熙双目流血,嘴角却淡淡一笑,随手擦去不断流出的血沫,柔声道:“你害怕了么?靳兄。”
聂暻盯着他,半天又颤声道:“为什么?”
聂熙笑而不答,只是微微伸出一只手:“来……让我摸摸你的脸。我怕熬不过毒性,真的死了……我要记得你的样子。”
小院中的啸声越发凌厉惨烈,犹如那人在经历着地狱般的折磨。风沙激扬漫天,刮面如刀,人稍一走近就摇摇晃晃,聂暻怎么也叫不应他的弟弟。他拼命想靠近小院,却一次次被狂风摔在地上。柳萧闻声赶来,竟也不能越界一步。
“疯了!这家伙一定疯了!”柳萧盯着灰尘狂舞的小院,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似乎预感到了某种不祥。
不知过了多久,啸声忽然停止。聂暻也顾不得危险,抢先冲了进去。
聂暻定睛一看,失声道:“二……吴王……是你?”
半个时辰不到,聂熙的武功似乎恢复了很多,这是怎么回事?聂暻隐约想到甚么,心下一沉。
狂飙与啸声骤停,聂熙冷静的声音在漫天黄尘中淡淡传来:“是……靳兄啊,快出去,小心伤了你。”他竭力说得平静,聂暻却听出尾音的颤抖,知道聂熙分明在竭力忍受甚么巨大的痛苦!
等杜家子弟飞马把海失兰的密信送走,聂熙说模仿密信折腾得累了,先回去躺一会,要聂暻先陪着柳萧说话。
聂暻心事重重,略和柳萧闲话几句,毕竟记挂聂熙,寻个理由告辞。刚出来没几步,两个童子惊慌失措地迎了上来,纷纷叫道:“不好了,快去……”年长童子颤抖的手指了指两兄弟昨夜居住的小院。
聂暻心下一阵狂跳,赶紧几步过去,想起聂熙之前镇定得奇怪的神情,心里有种可怕的预感。
“你……真不知道么?”聂暻耳朵嗡了一声,完全不明白聂熙的真正意思,过一会勉强说。
聂熙笑笑,固执地坚持着那个伸出手的姿势,轻轻说:“过来。我要记得你的样子。”这一开口,血水又涔涔而下。他身子摇摇晃晃,似乎随时可能晕迷过去,却咬牙挺住不倒。
聂暻闭了闭眼睛,果然走到他面前,盯着他。
小院里面已经残破得不成样子,聂熙就斜靠在瓦砾废墟之中,无声无息,眼中、口中、鼻中静静流着鲜血,看上去惨烈已极,神情却温和平静得可怕。
聂暻颤抖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低声道:“你……为什么?”
——那个刹那,聂暻明白了刚才发生的事情。聂熙把朱若华给的那瓶解药全部吃下去了,那本来就是以毒攻毒的东西,如此大的分量,寻常人只怕服用之后立刻丧命,聂熙虽然不死,却也禁受了肝肠寸断一般的折磨。
“出去!”聂熙听不到他离开,陡然声音一沉,似乎再难忍耐。
就见青龙般的风柱又起,一道狂飙陡然卷起,聂暻顿时腾云驾雾般被远远送出。那风柱却也奇怪,居然把他轻轻抛到草地上,并无损伤。
聂暻却越发震恐,忽然厉声喝道:“聂熙!你干了甚么傻事?”他的声音立刻被风声吞没。
还没走入,就听一声狂啸,犹如元龙啸天,云空激扬,大地和高墙随之共鸣,隐隐颤抖不已。就连远远的江水也隐约有了感应,传来雷霆般的鸣潮声。
一啸之威,六军辟易,那是……那是……怎么可能?
几乎与此同时,一道青龙般的灰柱腾空而起,所到之处飞沙走石,碗口粗的树木也应声拔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