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贺兰宵,无论是委屈,还是仰慕,都没有资格。
樱招不会回过头来看他,即使她愿意安静地被他抱着,可那样的场景终究只是一捧会融化的雪,留不住。
贺兰宵留不住樱招,也配不上樱招。
那时樱招闭关出来,跟个没事人一样,见到他第一件事,便是上手查探他是否身负魔气,时刻准备着在他魔气外泄时亲手清理门户。
她明明没有记忆,对他的杀意却像刻在了骨子里。
可他对樱招的爱意,同样刻在了骨子里,与生俱来,无法消弭。他以前不明白为什么,也从不要求对等,毕竟,她肯看他一眼,于他来说便已是恩赐。
他这样回道。
回北垚峰的路,他作为贺兰宵时,独自走过无数遍。
樱招很少会陪他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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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苍立马摇头:“不敢。”
哪里还敢?
吃自己的醋这种事,多了她也会觉得烦的。她有时候凶得很,得顺着她才行。
“因为梦见了你。”她小声说。
“嗯?哪个我?”
樱招的“你”究竟指代的谁,斩苍一时之间看不明白,但上手将她兜进怀里的动作却无比自然。
樱招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是以贺兰宵的身份在问这个问题。
因为做了梦导致道心不稳,只能闭关稳住境界这件事,说来的确难以启齿。樱招瞒了许久,从来也不愿去回想那个梦。
她抬头看着斩苍的侧脸,他感应到她的目光,亦扭过头看她。灼灼眉眼在夜色中,与那夜一样摄人心魄。
屋子里堆积出山的杂物还未整理,斩苍顺手施了一道术法替她分门别类规整好。跃动在空中的物什搅乱了视线,瞧着还需要许久才能归位。
樱招牵着他的衣袖往外走,二人在廊前坐下,望着远处被月光照亮的小楼阁,皆有片刻的失神。
前坪上开满了鲜花,又被负责料理花草的傀儡精心修剪成适合观赏的模样。那些傀儡,被不同的术法支配,好像从来也没变过。偶尔一次脱离轨迹是樱招闭关之际,他在她房前枯坐的那一夜。
这会儿她见斩苍就这样捏着剑谱将那几个歪歪斜斜的大字盯住,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忍俊不禁,她慢慢傍到他身旁,清了清嗓子道:“如此,也算物归原主了。”
斩苍没和她客气,将剑谱往袖口收得极其顺手:“多谢你,没有把它扔了。”
说实话,樱招是想过要扔来着,但后来想着这好歹是贺兰宵的东西,她没收归没收,但随意处置也不太好,遂作罢。
“剑谱?”斩苍见她这般惜字如金,霎时间便明白过来被她弄丢的究竟是什么,且观她神情,应是直到此刻,连剑谱的影子都没找到。
跟在她屁股后头收拾烂摊子已成习惯,斩苍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轻抬指尖。
只见屋子一隅,堆积成小山的书籍轻轻抖了抖,一线紫光从内迸射而出,接着,一本一本被随意扔在地面的书竞相飞向空中,直往墙角的书架钻,迭次排好。
斩苍瞥向她:“什么东西?”
樱招面不改色:“剑谱。”
那本由斩苍亲手所作,又兜兜转转到了贺兰宵手里,被年少的贺兰宵视作珍宝的剑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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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语气堪称无奈,以前的贺兰宵便是,龟毛死板不喜脏乱,看到她随手将物品乱扔,他倒不敢指责她,只是默默地将她的物品规整到一处,然后提醒她物品的摆放处。
她记不住,他便替她记着。
朋友?斩苍的脚步顿了顿,低头看向燕迟。
少年月光下那双坚定清亮的眼眸,似乎并未因为他的身份变化而产生动摇。包括旁边的苏常夕也是,一派天真地附和道:“魔尊欸魔尊欸!虽然已经不干了,但说出来多有面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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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若是真需要我庇佑,也未尝不可。”
这般率性而为,的确是他的一贯作风。
毕竟,强者的宿命,便是让人忌惮,斩苍即使只是安安静静地什么也不做,人们也会害怕他。倒不如干脆明目张胆地威慑,让人一直害怕下去。
左眼眼皮上藏着的那颗痣特别招摇,灼人眼目。樱招也就自然而然地先亲了亲他的眼皮,然后一路往下,亲到嘴唇。
呼吸已经不属于她自己,只属于他。
绚烂的山道上,他们亲了很久。分开之时,空气像是回到了大暑,蒸腾得各自脸颊都发烫。
即使他忘记了一切,也永远不会忘记通往她的路该怎么走。
作为贺兰宵的这一世,是为她而生,他如今已经圆满。
被当头一句情话给砸晕的樱招像是丧失了语言能力,她最受不了斩苍用这种冷冷静静的模样讲述令她头昏的话。
瞬行的动作还未发生,山道的尽头却渐渐浮现出一道纤细的身影。摇曳不定却始终长燃的灯火照亮来人的眉眼,她似乎对恰好碰见他感到有些惊讶,清澈的瞳孔瞪大了一瞬,随即递过来一个灿若星辰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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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时间,四周所有的光亮都不及这张脸耀目。
拾回斩苍的记忆之后,他与樱招之间的一切磨难似乎都迎刃而解,是因为他为了达成这个结局,本就受尽了磨难。
他也终于找到了答案,贺兰宵绝对会与斩苍一样,做出将樱招困在时间当中出不来的这种可怕的事情。
幸好,没有酿成大错。
照他以前的性子,这句话说出口连半个盹都不会打,现下面对着那俩笑嘻嘻的模样,竟犹豫了一瞬才将话说完整。
燕迟:“……”
苏常夕:“……”
可知道是一回事,欲望却膨胀到无法自控,理智亦被深深遮蔽。他那时不确定,照此下去,自己会不会做出可怕的事情。
在他想明白之前,他已经变回斩苍——那个令他嫉妒到近乎绝望的男人。
原来他自始至终嫉妒的,都是以前的自己。
去海藏秘境的前一夜,他一直没有睡着。
因为高兴,高兴师父终于出关,她要亲自送他去秘境。可同时也很难过,因为师父只会与他同行一段路,过后便会分道扬镳。
那时,他纵是有满腹的委屈,也不敢向她表露出来半分,因为没有资格。
成为樱招弟子的头两年,她对他戒备万分,纵然一直在悉心教导他,但她始终以师父的身份自居,不会对他有超出师徒本分的关爱。
第三年,她便闭关了,扔他一个人在北垚峰,与一堆傀儡做伴。
峰顶平台宽阔,他上次离开这里,似乎还是不久前。
话虽如此,夜里樱招却觉得斩苍好像又变回了当初的贺兰宵,抱着她时也不是将她拎到胸前贴着,而是埋首在她颈间,黏黏糊糊地蹭,像是在……撒娇。
于是樱招的嘴角像是要翘到天上去,搂着他的后脑勺一直摸一直摸,一夜都没肯撒手。
(全文完)
两颗心一同狂奔,樱招贴着他的胸口,再次开口,语气笃定:“斩苍,我梦见的是斩苍。”
被直接点到名字的男子有一瞬间的失笑,然后才一使劲将她箍住,抬起她的下巴狠狠地亲了几口。
嘴巴都要被亲肿的樱招斜睨住他,逼问道:“怎么,对这个回答不满意?”
原来她并没有产生妄念,她的情窍,从来都是斩苍替她开。
从前是,现在也是。
她敛下眼睫,额头渐渐抵住他的肩膀,很亲昵地蹭了蹭。
斩苍轻轻笑了笑,眉宇间渐渐浮现出一抹真心的释然。
这是他作为贺兰宵时,结下的善缘,理应珍惜。
“当然。”
斩苍将思绪拉回来,突然说道:“有个问题,我一直忘了问你。”
“什么?”
“那时候,你为什么要扔下我闭关?”
“不过,这剑谱为什么会出现在贺兰府上?”她问。
“我所作之物,承载着我的术法,能感应到我的存在。”正如被架在厌火魔宫的那把刀一样,会回应他无形当中的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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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压在最底下的那一本,终于奋力越过所有障碍,来到斩苍手中。封面上赫然陈列着四个大字——朝真剑谱。字体嘛……总之不是拿得出手的那种墨宝。
樱招原先没有认出来这几个大字出自她之手,是因为她的字丑得千奇百怪,每段时期都有每段时期的丑法,现下认真一看,果然,是她二十年前能写出来的字。
扶桑木镯当中关于这段过往的记忆,她反复翻看过很多遍,不过她始终想不明白自己那时怎么就完全不知道害臊。
三年之前,她从贺兰宵手里收缴回来之后,就随意一扔,不知道被她扔到哪里去了。
她确定是在这间屋子里,可她的闺房吧,储物的法阵太多,三尺卧榻之下实则堆积了成山的法宝。那剑谱应是只能被主人感应到,她用术法无法追踪,只得亲手翻找。
屋顶都快被她掀翻了,樱招也没记起来自己当初究竟将那本剑谱扔到了哪里。
也正如斩苍在黑齿谷里,为她亲手设下带有术法的笼龛一般。
樱招那时理不直气也壮,现下却有些心虚。不为别的,就为她翻箱倒柜想找的那样东西,到现下仍旧没找到。
“我在找一样东西。”她说。
走回樱招的小院,斩苍才终于知道樱招为什么那么殷勤地跑出来接他。
她的屋子被她好一通翻箱倒柜,现下已经乱到不成样子。
望着屋内散落一地的物什,斩苍皱了皱眉头,深吸一口气,抬手捂住眼睛:“怎么弄得这般乱?”
一路牵着手往回走,斩苍突然说道:“我以斩苍的身份住在苍梧山,对你们来说恐有诸多不便,过几日我会在苍梧山附近寻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开辟洞府,今后你想住哪里便住哪里。”
他的考量的确有道理,他如今的身份已经不单单是她的弟子,而是那个死而复生、同时又身负无上力量的斩苍。樱招再怎么不在意世人的目光,也要顾及师门的立场。
她点点头,笑道:“这便开始要占山为王了?那今后若是有中土的魔族来投奔你,你也要将他们收编吗?”
将黑夜连成一气的灯火在风中犹自张牙舞爪,樱招仰着脑袋,却是一阵目眩。
她被斩苍这张脸夺去了所有心神,她说不出话来,只能踮起脚尖在他脸侧亲了一口,用实际行动来回应他。
亲罢,正打算退开,高大的男子却跟着倾身过来,闭上眼睛凑到她面前,伸手点了点唇瓣,示意她没亲够。唇角却翘翘的,显然是一副极其愉悦的样子。
山顶风大,斩苍走到樱招面前,见她的上襦被风吹开,露出一小片的肩膀。衣衫薄透,他顺手替她拢了拢,手却没收回去,就这么隔着布料握住她的肩膀问:“怎么出来了?”
“来接你呀,”樱招说,“我怕你一下子继承了太多的记忆,反而把在我这里生活的三年时光给忘了,连回来的路都找不到了。”
她是在开玩笑,斩苍却没用玩笑话回她。他静静地低头望着她,摇头道:“不会的,来找你的路,我怎样都会记得。”
山道之上,随处可见的宫灯一盏一盏地随着法阵亮起,朦胧的亮光掩映在低矮的灌木丛里,叶片当中像藏着金箔,斑斑驳驳地照亮通往樱招小院的路。
好想,好想马上就出现在她面前。
斩苍再也无法慢吞吞地观赏四周熟悉的景致,去体会这份恍若隔世的心境。他只想立马见到樱招,一刻也等不得。
虽然比起前任魔尊来说,他们的确很弱,但以前的贺兰宵才不会说这种欠扁的话!
不过,那丹药一看就是难得的宝贝,无语归无语,该拿的东西还是不能推辞的。
礼物送到,斩苍不欲多留,转身之际,燕迟突然问道:“我们……还是朋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