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希昭将手掌向下一震,他周遭的房屋楼宇天旋地转,河流逆流,金色的光华向着云苍的方向径直飞去,碰得一声砸在云苍的身躯之上,竟然让云苍呕出一口血来。
“你为什么不躲?”
云苍置若罔闻,却坐了下来。须臾抬眸,说:“将死之人,有何可躲?”
随着他的声音,在他的脚下法阵光圈如同波纹向四面散开,卡擦卡擦,地面上一道道冰凌如雨后春笋突然长出,他紫色的袍子被风吹得**起来,连同他的发丝随风乱舞。
云苍抬起一臂,在空中画出了一个圈,一个水泽构成的圆弧将他与天帝罩住。
“魔……”希昭忘记了后退,嘴里碎碎念着:“堕神成魔。”
玉面银髯的天界尊者听到这样的话,周身尊贵的仪态一下子散了,他节节后退,一双眼闪烁地看着云苍。
他陡然想起五万多年以前,这位神尊踏着一身怒气来至太极殿,生生扼住他的喉咙,最后望着自己怒气所祸及的人间光火,挫败地低垂下了眼眸,“你说得对。”彼时他是红着眼这样说的,“与你一战,祸及苍生,我便是与你无异了。”
“云苍神尊……”天帝采用万年之前同样的把戏,以天下苍生为盾牌,他眼里闪耀着光芒,“云苍神尊,五万年前,太极殿上,你曾说过,你杀不了本帝,若与我交战,人间自然生灵涂炭,那便又是一场与屠戮落离之地无异的乱象。如今你竟要背弃当时的选择吗?”
云苍冲暮止笑了下,“我来迟了。”
得闻这样的话,暮止的眼圈红了,她道:“你若不能立刻将你的心脏剖开给我,便是替我抓住那藏魔诬陷凤族的天帝,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他向她露出了一个特别奇怪的笑容,然后以极为轻松的语调这样回复了她:“好啊。我可以两样都给你。”
她的眼泪欻得一下,滚落了下来,
一直一言不发的暮止忽然甩开了玉江扬的手臂,她死死看着玉江扬,却笑着说:“我该开心的啊,玉江扬,我该开心的啊,可我的心怎么那样痛。”
她说到这里,忽然哽咽,一滴眼泪倏然砸在了地上。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所有的禁制都消失了。第一时间,暮止奔跑向了光团失踪的地方,她一言不发,反反复复地放出自己的灵力,那些蓝色的灵力光团,如同搜寻犬一样,瞬间飘散开去,几乎将整座天界都找了个遍。
她又挨个在地上寻找,像是生怕是因为自己粗心,也许云苍方才所做出的幻境只是落到了地底之下,只要稍许感应便能知道。
可惜,她终于,没有找到。
他抬手戳瞎了自己的双眼。
看不到这里无人,起码能骗自己,这里有许许多多的朋友,只是他看不见罢了。
天上,倏然从漫天白云变作了夜里星空,潺潺的流水漫天漫地地席卷向人的耳朵,空气中芳香阵阵。
他的胸口,一直都在氤血。他像是为了造这幻境,早已亲自在自己的心上下了阵法,只等待天帝攻击的帮助以及方才冰冷的一击即中。
天帝的目光变得血红,怒不可遏,不可置信:“云苍你疯了。”
云苍的整个身躯向后倒去,他微微偏过脸去,看向即将构成的幻境之外,那个满目仓皇的女子。他倏然笑了。
他竟微微一笑。
一枚紫色的冰凌,从虚空之中被云苍拿住,他用右手握住那个冰凌,眼睛淡漠地看向天帝,然后毫不留情地刺入了自己的胸膛里。
血水顺着他的胸膛向下流淌,水泽构成的弧形像是得到了无穷的力量,里头的花草树木像是疯了一样地开始一个一个显现,几乎构成了一副新世界的图景。
银色的一道长光如同冷箭,一下子在地面上划出一条极深的划痕,这道长光恰恰阻隔了暮止奔跑的步调。
唇角带血,发丝凌乱的女子眼神里满是疑惑,她随着众仙神轻轻抬眸。
一个玄紫色长衫的男子从空中渐渐坠地。
他说着又抬起一臂,那天穹之上,水泽所构成的圆弧变得越来越厚重,天间的风一下子冒出了一股魔气,飒飒响着像是饿极了的怪物,“是时候了。”
“以命为祭,想做幻境将本帝永生永世困住!云苍你个疯子!”金光火团自天帝手下不住地向云苍那里袭击而去,似乎是要打落云苍再次抬起的左手,云苍微微动了下身形,用身体承了袭击。
紫色的长衫被天火烧出洞来,他身上的皮肉连同紫色的藤蔓都染上了火星。
转身,天帝向天际飞去,却碰到一声被什么东西打落到了地上,他痴痴地看着天际那道透明的禁制,又低下头去静默了半晌。
再一抬头,像是变了一个人。
“天下竟然有你这样的蠢物——放着神不做,偏生要做魔。”
云苍未作回答,他只是微微抬了抬手,一道法阵像在此处显现,他将手一挥,那法阵展开变作一个透明的布条,将除了天帝之外的人全部保护住了。
做完了这样的事情,云苍也走到了天帝的跟前。
“本座是杀不了你,但如今可以困住你。”话落,滚滚的魔气自云苍的脚下翻滚,紫色藤蔓出现在他的侧脸之上,顺着他的脖颈一路延申到了他的手臂上,他再抬起手来的时候,藤蔓上鹤羽的奇怪纹路变得清晰可见。
她一愣。
云苍对暮止说完了话,将面孔朝向了天帝的方向,“希昭,本尊五万年前去冷域之前同你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本尊说过,落离之地尽灭,生灵涂炭。若有再犯,定然不饶——你啊,未曾悔改。”语气里是满满的可惜。
“他的心脏只属于我,他怎么能自己戳破以后,不交到我的手上呢?他怎么不将冰凌给我,由我刺进去呢?”
这四海八荒之中,他所有的讯息,都再也找不到了。
心口里明明应当是开心雀跃的,西泽岛凤族、落离之地的仇人都消失了,她要高兴。眼泪却怎么都停不下来。
玉江扬硬生生将她的身体掰过来,大声说:“不要找了。他不在了。魔族的幻境无人能找到!”
真是一模一样啊
和当初她在星泽殿给他看的美景别无二致。
前方,那个他们所有仙神都迈不过去的地方,慢慢化作光团,再也不见了踪影。
他最终被浑身的疼痛与死亡的压迫弄得困倦无比,意识涣散的时候,倏然抬手,然后便闭上了眼睛。
天帝希昭看着云苍被天火烧倒的模样,恍然之间想起了极为久远之前,有一个仙凡所生的男子,被百姓拴在庭院之中,那些人喊着杀了妖怪涝灾便能好了,而那个被囚困的男子眼底并无恨意,只是微微一笑,心中了无牵挂——那妖魔已经被我杀了,百姓们,涝灾已经解了。
他看着这个与世隔绝的幻境,这里除了草木,一个朋友也没有,他这样在天界也过了数万万年,在这里还要再继续过下去。
“不!”一声嘶吼。
希昭手下结出印来,金色的结印指向云苍,魔族以命为祭造出的幻境里,却像是吃饱了饭的孩子,变得越来越强壮,越来越强壮。
天帝见他抬起了手腕,那手腕上的衣服在天火的燃烧之下,碎布灰烬,那腕上的紫藤藤曼颜色近乎沁入了皮肉,天帝终于注意到,他为什么穿着一身紫色的长衫。
他落了地,周身的气泽似乎让所有的云层都情不自禁地颤动。
男子握紧了手中的什么东西,偏头向她跌倒的方向看了一眼。此时的她倔强地仰面看着他的方向,如瀑的发丝随风飘舞,整个人看起来狼狈无比,有一道一道红色的伤痕与灰烬弄脏了她瓷白的脸,她身上的裙裳也都赃污了,如同被人无情踩踏过了的破碎娃娃。
一道白色的玄光从云苍的指尖如烟一样落到了暮止的身上,那些伤痕与赃污一下子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