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河带着一群半裸的彪形大汉,一阵风似的持枪冲进指挥所,问道:“发生什么情况?哪个方向响枪?”
许志宏说:“好像是下面报台方向。”
“赶快摇电话询问!”
又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狂风大作,林涛怒吼。
油机房被刮得“嘎吱嘎吱”东摇西晃,油毡顶几次三番掀起又落下,挂在立柱上的马灯急剧摆动,昏暗的光亮下,黑影憧憧,时长时短。
贾双林蜷缩在工具箱上,两只手紧紧抱住膝盖,汗流满面忐忑不安。竹篱笆外传来的各种声响,在他听来是那样的阴森恐怖,似鬼哭、似狼嚎、似山呼海啸、又似狮吼狐笑。为了不使自己瘫软下去,他极力克制紧张的心情,不停念叨着:没情况,没情况……
“不要!不要!我不要!就是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刘文一听就不干了,细脖子上青筋暴绽,好像世界末日就要来临,跺起脚,把小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排长,老佟,佟雷,我的佟排座。”他一时找不出恰当的称谓,“你就行行好吧!兄弟这副身架子,万万承担不起如此千斤重负!咱自己还稀松二五眼的,哪能管住那个祖宗?朽木不可雕也!您还是另请高明吧。不过您也是,捡这冤大头干嘛?”
佟雷忍俊不禁地瞧着刘文,故意激他一下,一字一句地说:“你听着刘文,平常看你摇唇鼓舌、满腹经纶的样子,还真以为是条好汉,有两把刷子,原来色厉内荏,也是草包!来个后进战士至于吓得屁滚尿流?算我佟雷看走了眼!”
“你说什么?”派将不如激将,刘文的自尊心受不了这份刺激,一听这话果然急了,“你当排长的就这么看待部下?我刘某算不上英雄好汉,但决不是稀泥软蛋!秤砣虽小压千斤,不就是个捣蛋兵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佟雷对待这件事,一开始“思想觉悟”也不高。若在平时,调来个把后进战士不足为奇,可现在是在战场上,多个人少个人倒是小事,万一影响了作战,造成后果,责任谁负?可是当他看到沈长河和王怀忠期待的眼神时,就把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了。
“给我吧,放在六班,交给刘文试试。”佟雷淡淡地说。
六班?沈长河有点顾虑。一是六班白天晚上都要单独值班;二是刘文本身并不出色。可全连统共就这些班排,掰着手指头数过来,放在哪都不大合适。技术复杂的,他一时半会儿学不会,更乐得清闲自在。操作简单的,露天作业日晒雨淋,他又吃不了那份苦,又得装病。给炊事班?更得吃得喝、好吃懒做、什么也不用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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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蛋!简直不可救药!”沈长河恶狠狠地骂道。
贾双林受到严厉的纪律处分。尽管如此,他还是被留在了前线,直至班师回国。
沈长河眼前一黑。报台与指挥所同在一面斜坡上,中间便是油机房。上下同时听见枪声,肯定是油机房出事了!油机房被特务端了?
“快问问,油机员谁当班?”。
“是贾双林!”
滚刀肉!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可这样顽固不化、油盐不进的兵真是少见。时间一长大家都有意见,认为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简直是害群之马,应该让他回国、让他滚蛋!一个老鼠屎坏了一锅汤,摆明了影响士气。还有人背地里埋怨领导心慈手软,不该姑息迁就,对这种人早该执行战场纪律以绝后患。贾双林的种种表现把个班长陈友气的几次三番要对他实行“无产阶级专政”,咬牙切齿地说:宁愿跟这不知廉耻的东西同归于尽,也不想再继续看着他随心所欲、玷污集体荣誉!怒火冲天地要动粗,不是旁人下死力拦住劝解,早就用刺刀送他回姥姥家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解决是不行了,长此下去矛盾会激化,要出大事!
许志宏抄起直线电话一阵猛摇:“报台,报台吗?是刘文吗?哪里响枪?你也听见啦?什么?什么?是上面开的枪?!”
再摇:“油机房!油机房!”
电话里传来断断续续、微弱的声音:“我是,油,油,油机……房。”“咔嗒”断了。
忽然,一阵大风着地卷进屋来,飞沙走石之中小马灯“啪”的落在地上,玻璃罩摔得粉碎,油机房刹那间一团漆黑。贾双林彻底崩溃,原本脆弱的神经立即被大风轻而易举的刮断了。他像个失去理智的疯子,摸过冲锋枪架在油机上,顾不得是单发还是连射,对篱笆外面漆黑空旷的野山坡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砰、砰……”他面目狰狞全身发抖,一口气打光了弹匣里整整三十发子弹。
密集的枪声惊动了整个营区。敌特偷袭?不祥的念头在人们脑海里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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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终,刘文点头同意,佟雷却忧心仲仲,贾双林倒是得意了。
佟雷看出了小队长的心思,便说:“就给六班吧,刘文虽然有点散,但是个有心计的人,轮战以来变化不小,以身作则积极要求进步,比从前好多了,就让他带。”
张志峰松了口气,感激之情油然而生,他开始重新观察和品味这个**——二排长了。
不过,这只是一心一意勇挑重担的佟排长的一厢情愿。
说句公道话,在如此险恶的自然环境和战场气氛中,胆怯属于正常的心理状态。徜徉于繁华大都市灯红酒绿、五光十色的大街上,酒足饭饱、享受太平的人们,当然体会不到一个人独处原始密林深处时的恐怖,更无法知晓,紧张到了极限会出现怎样失去自我控制的举动。参与了那场战争的同志回忆起当年的情景,至今感到心有余悸,贾双林实在不是唯一的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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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命!快走,跟我来!”沈长河一拍光头,奔出门去。
一行人马沿着小道,心急火燎来到距离油机房两米远的一个拐弯处停下,一个挨一个紧贴石崖站定。他伸出头朝黑糊糊、静悄悄的小屋子瞅瞅,没动静,不像发生过战斗。低声道:“铁匠,上!”“是!”光膀子的陈友应声而出,挥挥手,带两个人靠住石壁悄悄摸下去,来到房前,拉开架式,一脚踹开门抢将入去,齐声大叫:“贾双林!贾双林!”
交叉的手电光下,贾双林面如死灰、喘着粗气躲在角落里,冲锋枪丢在脚下,满屋子硫磺味,篱笆上被子弹打出一个大洞,黑黮黮地呲着牙。他魂不守舍、有气无力地指指外边:“报,报告小队长,有,有情况。”
党支部反复进行了分析研究,本着治病救人、给出路的精神,指导员王怀忠力主继续采用艰苦细致的思想政治工作,使其翻然悔悟洗心革面做个好兵。连长沈长河则觉得全连一百五十人激昂出征,为此事少了一个,不能善始善终,心有不甘,也显得手段不高教育无方。为防止矛盾激化,最后决定给他换个环境,调整工作,试试再说。
可谁要他呢?
张志峰原本是主张从重、从快处理他回国的,既然两个一把手表了态,也就不便多说什么。可又担心这样一个“蒸不熟、煮不烂”的东西无人“认领”,就默默坐在一边埋头吸烟等待结果,不免有些难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