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这就是战场啊?除了山还是山,怎么听不见枪炮声?”一个报话员问道。
“怎么,跟想象中的不一样?你那是打仗电影看多了,战场和战场还不一样呢,咱们是防空部队,要是听见枪炮声不成陆军了?”周援朝将铁锹插进土里双手扶住锹把。
“我还以为到处炮火连天的呢,没想到这么安静。”
“那好,李老兵,一会儿见!”
李常义再抬头时已不见了小战士的身影,雾气中传来“扑哧——扑哧——”远去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朝山顶方向望望,不争气的胃部又在隐隐作痛,喉咙一热接连吐出几口酸液。他用衣袖擦了擦嘴和鼻子,取出两个药片放入口中,嚼烂,顾不得苦涩咽了下去,然后费力地撑起身子,又继续前进了。
周援朝把张小川打发下山后,便带两名报话员来到那块倾斜的大岩石下仔细端详。这里不像山顶那样植被稀疏、岩石**,必须平地凿石挖坑。这是一片生长在松厚土壤中的竹林,地势不十分陡峭,只要砍去部分竹子稍加平整即可,再盖上间小木屋,还真有点世外桃源的味道。他心中大喜:天助我也!估计一天之内架设完毕担任战备不成问题。
“咝——”张小川疼得把头歪到一旁,“临空指挥所是你们一号战勤班的,轮不上咱新兵蛋子,班长说我腿脚利索,让再跑一趟,把当警报器用的大炮弹壳拿上去,刚抬腿就碰上你!李老兵,你脸色不大好哎。”
李常义苦笑着说:“那也不能这么胡窜乱尥的,小家伙,你睁眼往下看看,多陡的山崖石壁,也没条正二八经的路,很危险呢!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你们班长也是,怎么让你一个人往下跑?慢慢走,不着急,安全第一听见了吗?”
张小川娃娃脸一绷,满不在乎的说:“知道啦!这话周班长都说八十遍了,你们老兵都一样,罗里巴嗦的,我看你上去有点儿费劲,先送你到山顶我再走,怎么样?”接着,捋胳膊卷袖子就来搀扶李常义。
总算接近山顶了,冷不防一条黑影连哼带唱、连蹦带跳从上面闯了下来,正绊在李常义的箱子上。“啊呀!”一声,跌跌撞撞摔下去七八米,幸亏被大树拦住才没有掉下山去。那人昏头昏脑地抱着树杆蹲在那儿,爹呀,妈呀,呻吟不止,看样子撞得不轻。
李常义措手不及,一下子被踢翻在地,待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翻转身来,忙问:“谁?是谁?谁在下面?”
“是我,哎哟!哎哟……疼死我了!你是哪位呀?”下面传来张小川稚嫩的声音。
联络进行得很顺利。由于临空指挥所位于整个防区的制高点上,各炮连直线通信距离又较近,所以,架起天线摆开报话机接通电源后,耳机里便传来清晰的呼叫声。
“101呼叫,101呼叫,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周援朝用全团的报话员都十分熟悉的声音开始呼叫各连。
“101,101,我是201,我是201。101信号好。”
开辟阵地、架设临空指挥所的战斗在2312主峰同时打响。
浓雾中,指挥连的精锐——一号战勤班和侦察班全体人马,抬起沉重的通信设备和作战指挥器材,沿先遣组临时抠出来的小道台阶,一步一喘、两步一停爬向山顶。模糊的视线中谁也看不见谁,只能听到来自每个人严重缺氧的肺部那急促的喘气声。
李常义像一只大蜥蜴,四肢着地拼尽全力向上挪动,高原反应加上负重,对这个体质弱的人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挑战与考验。上山之前,小队长曾关切地对他说:“常义,你身体不好,器材就不要扛了,能上去就是胜利,多带点胃药,记住,临空指挥开始实施以后,白天必须由你值班守听,夜间如有一等警报也要上,绝对不能遗漏情报,必须保障首战告捷!”
“安静?等美国飞机来了就不安静了!这么大的军事行动,弄不好敌机说来就来,炮声还怕听不够?”
此时,向来不甘人后的报话班长早已拿定主意:什么四十八小时完成战斗准备,咱老周二十四小时之内就得完活儿!先勾通联络再搞宿舍不迟,“先治坡,后治窝”嘛!他要力拔头筹做出榜样,这也是上山之前小队长特意交待的,老百姓拔麦子,前面还有个打头的呢!
“a211b”型超短波无线电报话机,是一种使用碱性蓄电瓶作为电源的电子管收发信机。虽说是便携式,可以背在背上,利用鞭状天线在行进间进行联络,却十分笨重。前苏联老大哥的仿制品仍旧保持“傻大笨粗”的传统形象。
干!周援朝扎紧裤脚,甩去上衣穿件背心挥刀上阵。
特制的钢刀寒气逼人锋利无比。他像个古时匹马单枪独闯敌阵的彪将,拉开弓箭步,左劈右砍上下翻飞,绿竹纷纷倒下。接着,一鼓作气不到两个小时就把场地清理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还在四周挖了排水沟,又用脚像压路机那样密密实实踩了几遍。
周援朝擦把脸,又从军用水壶里倒了口水喝,对两名报话员说:“你们俩休息一会儿,然后,一个人跟我架设电台,一个人到坡下面伐木盖掩蔽室。咱们是赶早不赶晚,时间很紧哪!”
“不用,不用。”李常义忙摆手道,“没多远就到了,这箱子不重,缓过劲儿来一口气就能上去,别管我,你自己小心走吧。”
“真的不用?”
“真的不用!”
又是这个冒失鬼!李常义啼笑皆非趴在石阶上,伸着脖子朝下面喊:“是小川哪,摔坏没有?我背着东西下不去,你自己能爬上来吗?”
“摔坏没有,摔坏没有,差点儿磕死!你下不来,还不得我自己爬上去?假惺惺的,什么人!”张小川吭吭叽叽一路抱怨来到近前,脑袋上顶个血糊糊的大疙瘩,他夸张地凑到李常义鼻子跟前瞅瞅,五官挪位地说,“李老兵,是你呀!大家都上去半天了,你在这儿趴着干什么?挡在路上当绊脚石啊?亏得咱小胳膊小腿没多大劲儿,要是三班陈铁匠,刚才那一脚早把你‘兜’山底下去了。”
“摔成这样还耍贫嘴!”李常义掏出毛巾给张小川擦擦脖子,又在那疙瘩上轻轻蘸一蘸,“走累了我歇会儿,刚想站起来你就飞下来了,你不在上面老实呆着,往回窜什么?看,都磕出血了。”
“101,101,我是202,我是202。101信号好。”
“101,101,我是203,我是203。101信号好。”
在战场上第一次听见指挥连报话班长抑扬顿挫的声音,各连的报话员们都显得很兴奋。他长出一口气,将已建立联系网络的两部报话机相继关闭,仰脸看看天,在阳光的强烈照射下浓雾早已散去,烈日炎炎,已是中午时分,便将目光投向第三部电台。那是与地监哨联络的专用电台,是个非常重要的联络方向。就在这个时候,未及预料的问题出现了,由于通信距离远远超过了超短波报话机的性能极限,尽管心急火燎的报话员声嘶力竭呼叫了许久,耳机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地监哨石沉大海。
“小队长,放心,我能完成任务!”李常义嘴里答应,却又悄悄背起一只器材箱,跟了上去。
从基本指挥所到临空山顶有大约三百米高度落差,在负重的情况下需攀登一小时左右,路虽不远可异常难行。不一会儿李常义就心慌气短喘作一团,狂跳不已的心脏猛烈撞击胸腔,他感到阵阵恶心想吐。
“一号战勤班成员连个小山头都上不去,简直是笑话!”他心里暗想,“不怕慢,就怕站,只要手脚不停,我就不信登不了顶!又不是珠穆郎玛峰,这种时候可不能让人瞧不起!”为防止脚软打滑滚下去摔了战备器材,他把箱子紧紧捆在背上艰难地向上移动。不知名的飞蠓小虫在草丛里欢蹦乱跳不时撞击他的脸和手,痒痒的,仿佛在迎接这个中国兵的到来,又像是给他加油鼓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