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没有找到……对不起……”熊澜缕小心握住晏平乐的手,把脸贴在他粉白的指间,啪塔啪塔地掉眼泪,睫毛收敛着,像个受委屈的乖孩子。
“你,你喝,喝醉了吧……”晏平乐慌张地抽出自己的手,抽出桌子上的纸巾僵硬地擦了擦手。
“我没有喝醉,我只是,我只是太累了,我忍不了自己的眼泪……对不起……”女人没有形象地蹲在地上,地板上的眼泪很快就聚成了一小谭晶莹的湖水。
“学姐,你……”他缩回放在她后背的手,扯出一个轻松的笑,“不准备把那件衣服还给我吗?”
“哦,”熊澜缕好像在认真回想,“在柜子里面。”
“我和你一起上去拿吧。”他忽视心里的微妙,爽快地拍拍她的肩膀。
“那你在楼下等我吧,我把我们不用的资料u盘都拿下来给你,”熊澜缕摇摇头,手插在风衣里,慷慨似的嘟囔,“我们可是一宿舍的学霸,剩下的都是好东西,现在的男孩懒得连楼都不愿意爬了,就知道坐享其成,我泱泱大国,呼……”
晏平乐轻扯嘴角,呆在原地,雪花落在他的头发上,睫毛上,搞得他眼睛痒痒的。
“你知道多少人考试前都要拜我吗?这些东西别人要我还不给呢,”熊澜缕肯定是把外套脱到宿舍了,穿着薄薄的衬衫就下来了,她双手献上资料,嘴角上扬,是晏平乐没有见过的好看,“其实我吧,一直都被叫做锦鲤,这辈子的运气可能都在考试上用完了,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就保你这辈子不挂科吧,小朋友。”
晏平乐扯住熊澜缕的头发把她狠狠推开,他还是不想让她犯错,红着眼尾冷声说:“如果你真的想现在和我上床那就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那人低头地轻啄他的指尖问:“什么条件?”
晏平乐一个激灵抽回手指:“给你爸打电话,说你要和我结婚。”
可惜熊澜缕只是倚在栏杆上打了一通又一通电话,晏平乐没有偷听的习惯,索性就拉远了距离,快走到宿舍时,突然下起了小雪,多稀奇,冬春之交的雪,窸窸窣窣地飘洒下来,像是柳絮纷飞。
g国向来阳光灿烂,晏平乐土包子进城似的,痴痴地伸出手去接,竟然感觉到了雪的温暖。
“你要上去坐坐吗?”
“水性杨花更适合我,因为我有性瘾,所以习惯性地谄媚。”清秀的青年淡然地说。
并不是只对你这样。
“那我可以和你上床吗,”女人伸出胳膊将他圈抱起来,慢慢地撬开晏平乐的唇瓣,声音低哑,“我对这种事已经很生疏了,你会体谅我吗。”
熊澜缕笑了,坐在床边摸了摸晏平乐凉凉的黑发:“对不起,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轻佻的花瓶,想想也是,这个学校哪里有什么花瓶呢?是我太自大啦,可我改不掉了。”
“不是的,你目中无人一往无前的样子真的很酷!很多人都说你激励了他们,”晏平乐也坐到了床边,“你肯定不懂吧。”
“也包括你吗,失足青年。”女人暧昧地凑近他,挑眉问。
晏平乐紧张地观察着躁动的学姐:“”那我问你,怎么区别……小脑半球病变和蚓部病变?”
熊澜缕呆住了,慢慢面露不满:“你问我脑内科干嘛,我研究生走的神经认知科学,那玩意本科毕业就没碰过了!”
晏平乐是故意的,听她这么说顿时心凉了半截:她不会真的没有喝醉吧?那自己刚刚安慰幼儿园小朋友的语气岂不是很可笑!
这不是什么流泪比赛,更分不出谁是冠军。
女人哑着嗓子问:“我是不是……很丢人……”
“那我,陪你一起丢人了,不,我更丢人。”晏平乐泪眼朦胧地说。
他一张一张地递纸:“幸好你不化妆,不然就灾难了……”
她那含蓄沉静的仕女长相,敛眉垂泪之时,简直妖艳到了极点,像是凌厉的刀光,刻在比黑夜还沉的眸子里。
他也曾经对这双眼睛有过期待。只是因为那些记录真相的可怕目击者,仿佛在他的生活中无处不在,他如芒在背,他无处遁形。
【1】
之后熊澜缕一个人去了火锅店吃饭,喝了很多酒,白酒啤酒红酒,付了账单,她慢慢悠悠走去叹息桥。
这人是已经喝醉了还是千杯不醉?
晏平乐手足无措地站在角落里,看她哭得厉害,干脆也蹲了下来,笨拙地安慰。
身边的女性都过着逍遥的日子,恋人对她们来说就是个调剂生活的玩意儿,对象劈腿她们大部分都不会当回事,拜拜就拜拜,就算伤心也忍着,她们时时刻刻都是自己的女王,女王是绝对不会在人前哭成这个狼狈样子的。
“你干什么都很认真呢学姐,我很久都……”他突然轻笑起来,“啊,原来我这半生一直在见证各种饥不择食的快餐爱情……”
熊澜缕更自然地反揽住他的肩膀,似乎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咧嘴大笑:“行啊。”
【2】
熊澜缕当然没有找到那件衣服,因为她喝醉得一塌糊涂,完全忘记她把衣服塞进公益箱里,说不定早就在山区小朋友身上穿着呢。
她对他是不苟言笑的,这样生动的表情太过奢侈。
“这是咱们系的历年真题,都按科目分好了,你不也是生物医学的吗,这是考研的估计有点老了可以当个参考,这是现在教授们的课题分组,早攀早好,反正你家应该比我有人脉……”熊澜缕说着说着打了个喷嚏。
“你穿得太薄了!”晏平乐烦躁得很把女人推进了楼道里,突然间就想到自己那件被女人穿走的衣服。
他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我在后面?“眼珠骨碌转过来,恼羞成怒,“你耍我吗?遛我一整圈!”
“来不来?今天我室友都搬走了。”熊澜缕歪头问。
晏平乐不喜欢这样的明示,听她那意思恐怕是想和他来个无缝衔接,巨大的落差让他心里憋着一股劲,语气也冷了几度:“我路过不行吗?你算哪根葱,我不去。”
作为父亲一定会阻止她的。
“我没有爸爸”
可能是她身上的酒气,把他熏得掉眼泪。
熊澜缕含住他微凉的薄唇,用牙齿轻咬,慢条斯理地吮吸他颤抖的舌尖。
这叫生疏,亏她有脸说!
她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气,抽的烟大概是蓝莓双爆。
“当然,”晏平乐沉默了很久,回望她,“你是我偶像。”
“长袖善舞?善解人意?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你了,”熊澜缕泛红血丝的眼睛弯了起来,“不过谢谢你,我知道还有小脑震颤和倾向没有说,实在是记混了,也不想说错的。”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反正你,你也学过,背过忘了就不要找借口了,不丢人。”晏平乐色厉内荏,结结巴巴地嘲笑起来。
熊澜缕顿时脸憋得通红,这简直是对以背书为业的医学生最大的侮辱,她咬牙切齿:“好,我这就背给你听,一个知识点都不会漏!”
在女人绞尽脑汁说出共济失调,肌张力减弱方面,小脑性语言的不同后,晏平乐看到她脸上浮现的得意,简直不好意思告诉她还有小脑性限震和倾向没有背,于是崇拜地说:“学姐好厉害怎么多年还记得!”
“你为什么哭晏平乐,”熊澜缕歪着头,吸了一下鼻子,“我以为你只会假笑呢……”
“你知道我是谁啊,你不是喝醉了吗?”晏平乐把哭得红彤彤的脸埋在膝盖间,崩溃地问。
“我都说了我没有喝醉,我现在有清晰的逻辑,你考我生物特征,考我解剖,随便问,我现在就背给你听!”熊澜缕不开心地站起来,一点点把晏平乐逼到了床边,“来呀,你出题。”
那些复杂的目光时时刻刻提醒他,两年半的犯罪与被犯罪生涯顽癣般真实,它混乱,落魄,阴沉,无数谎言只是为了圆最初的谎言,然后不停地被驱赶,无数追逐到他脆弱的梦境里,大块大块的虚像在他面前晃动。
晏平乐为自己狂跳到痛的心脏而感到耻辱,耻辱到心脏钝钝地痛,这恶性循环让他无助,让他悲哀,让他痛苦,让他想要不管不顾地偷偷逃跑。
穿着昂贵衣服的青年坐在脏乱的地板上,捂住脸,开始哭。
说她行为不正常吧,她行为一直挺脱离群众的。说她正常吧,喝了几斤白酒还能竖着遛弯显然又不那么正常。
晏平乐一直在后面悄悄跟着,有几次她回头环顾四周,搞得男孩一个激灵把别人发给自己的几张火锅店传单又塞到路人手里,试图装作一个发传单的。
真是,他也不是担心,只是不想看到她这么容易就自杀成功——她不让他投湖,自己也别想投河。这河总不是她家的,且不说给市政宣传带来多大影响,给小朋友留下心理阴影也是不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