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块改造时,我们学校就拆了。不过还好,我们原来那间带有两边相房的大客堂教室还在,它已成为‘新天地’的一部份。” 林媛边走边向我们介绍“新天地”的各商家,像个导游。
我们来到了一幢大石库门房子前,两扇大门漆得是油光发亮,现在还没开门,也不知道里边是卖什么的。海伦问:“你们还记得这里吗?”
当然记得,这是一家食堂,叫“万家红”,可到了我们嘴里,它成了“饭浆糊”(读音)。刚读小学时,海伦在这家食堂搭伙吃饭。有一次,她花了七分钱代价券和二两饭票,买了一个面包分给大家吃。当时大家都很羡慕她,认为吃食堂方便,省事。可吃了没几天,海伦就嫌这里的饭菜单调,味道不好,有一股食堂味道,吵着要回阿婆家吃饭,她妈没办法,只能同意。于是,海伦又跟阿婆吃饭,一直到文割开始。
“进幼儿园的第一天,中班和大班的同学为我们新生演出,最后我们小班的同学也出了一个节目,你们记得是谁演的吗?” 那谁还记得,大家都摇摇头,等林媛给我们答案。
“是晓萍和小黄,他们表演了‘找朋友’的舞蹈 。 他俩相互是先敬礼,后鞠躬,然后两人钩起手臂转圈,小黄步子有点乱,差点摔倒,那样子是十分天真可爱。我当时就想,这两个小弟弟小妹妹怎么那么聪明,会跳舞和唱歌,而我们什么都不会。后来才知道,他们是在托儿所学的,到幼儿园来露一手。”
听我们讲这些,丽华觉得非常有意思。
“阿魏头上给人打了一枪。”这件事晓萍记得最牢了。
“有一次,马桶车的开关失灵,弄得操场像粪坑,足足臭了一个星期。”
“海伦跳
林媛把双手一摊:“你也没问过我们呀?”
“你们不嫁给我们,倒成了我们的错?”
“不过,你小时候确实相貌欠佳,没有他们好看。 ” 丽华指的是小黄和大铭。
“怎么样,说心里话了吧!”
“不过当时你比他们都强,我就很欣赏你的。” 林媛不知是夸奖还是在嘲笑。
“喔哟哟,游就游吧,哪有那么多的套套。” 德明还是老样子。
“你就不能学学阿巍,文雅一点。”
“酸!”
“那你们都知道鄙人的弱点。”
“什么呀?”
“就是其貌不杨啊。”
“你们给我算算噢。 大学毕业我实足二十八,虚的就是二十九。分到大学,压力大没有退路,要为职称奋斗。为了考研,我准备了两年,一门课差了几分。第二年考进了助教进修班,我需要这张派司来评讲师。接着就攻二外,和人家合作出书,年份一到就参加评选。讲师刚拿到手,系里来了一个名额,去杭州进修。我咬咬牙,再拼它一年,为副教授铺路,中国知识分子累啊。杭州回来,我已经三十五了,不敢怠慢,一年后我就成家了。”
“难道这么多年就没有一个看得上眼的?”
“我的情况恰恰是它的反面。”
大家谈起了各自的近况和下一代,他们的子女都成人了,而我的儿子还不到八岁。
“你怎么那么晚结婚啊? 是不是在大学里看花了眼?” 丽华又问起了这个老问题。
“没有,没有。”
“它知道我们要来。 你们想想,这里以前是什么地方?” 林媛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我们几个都摇了摇头。
“噢,我想起来了,这是徐敏的家。当年她跟我们一起升到了三年级,她请我们两个组的人到这里来玩的。” 还是海伦的记性好,大家这时才想起那件事来。我们班的三个留级生,全都住在“新天地” 这条弄堂里。
只要我们几个人在一起,话匣子就打开了。大家有说不完的话,诉不完的情。当年的种种玩耍,一景一物都又回来了,我们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多年前那童话般的年代。
一会儿茶就上来了。还好,现在就我们八人。 在林媛的主持下,我们不断地切换着话题。大家谈生活,谈工作,谈自己的经历和家庭。当然,谈得最多的是我们往日的友谊。林媛特地关照,今天只能思甜,不能忆苦。
我们八个人中,海伦是一帆风顺,晓萍在文割中吃了一些苦,林媛是大起大落,其余几个都过得不错。
怀旧一日游
光阴荏苒,转眼到了零三年。自九七年移民新西兰,这是我第一次回乡探亲,再次踏上了这片令我魂牵梦绕的故土。
我刚到上海,小黄就给我电话,说林媛这几天要组织一次我们八人的聚会,现在就只等我一个人了。
一转眼,我们以前读书的教室到了。触景生情,我们立刻回想起那逝去的岁月,不堪回首的往事一起涌上心头,引发出无限的感慨。世事沉浮,沧海桑田,许多记忆随着岁月的远去渐渐淡薄,而那些难忘的经历经过岁月的磨砺却变得越来越清晰,并牢牢地印在了我们的脑海里,久久不能忘怀。我们在这个教室读了一年,就停课闹革命了。不久我们就和四班换了教室,到了那个狭长的厢房里。虽然毕业后我们未曾拜访过母校和老师们(毕业后不久,学校便撤销了),但在心里从来就没有忘记过他们。我们停步在记忆中的校门前,仿佛还能看到当年老师们忙碌的身影,听到他们谆谆的教诲。
我小学毕业后,除了几次上老同学家玩,竟有三十多年没有像今天这样在旧地上走一走了,想想实在是不应该。
林媛带我们到了一家茶室,里面装璜得古色古香,非常优雅。林媛要了碧绿春 ,那是德明的癖好。我一看价钱,就傻了眼,连呼太贵了,建议林媛来点便宜的,主要是借个地方讲讲话。德明讲我不领市面,说现在从国外回来的人说话洋气,穿着土气,出手小气,跟乡下来的差别不大了。他语调中虽夹杂些嘲弄,但心里还是服我的。
我们又回到了纪念馆,林媛问我,我班的启明当年是不是住在纪念馆的二楼。我告诉他们,启明就住在上面,我去过他家好几次了。楼下的客堂一年四季是总是关着的,我们只能从门缝朝里看看,当时纪念馆还未对外开放,大多数人还不知道。文割一开始,国家就把他们的房子收了去,他们就搬到了马路对面的底层街面房子。
说着说着,我们走进了“新天地”,尽管这条弄堂已变了样,但我们还清晰地记得原来的老样子,我们又像以前那样兜起弄堂来。
“我们小学在我们毕业后不久就撤销了,学生都并到了其它学校。我妹妹就转到了附近的一所公办小学,听说学校后来改为街道工厂了。” 我告诉他们。
。”
“晓萍有一次把一颗小铜哨吸到了肚子里,本来什么事都没有。但经德明一吓,她立刻倒在地上乱滚,直喊救命,非常好笑。”
“有一次,我和德明调皮,被老师关在小阁楼里,里面是黑洞洞的。” 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别的事来。
我环顾四周,除了纪念馆和现在的“新天地”,周围其余的房子全都拆光了。儿时的居处和母校已不复存在,那熟悉的环境,也早已是面目全非,可那块熟悉的土地还在,那幸福童年的记忆还在。
我们从兴业路往东走了几步,这地方应该是我们的幼儿园了,在这里,我们一起度过了四个春秋,在这里,我们几个成了同窗好友。
“哎,你们说说在幼儿园里给你印象最深的一件事。” 林媛又来当班长时那一套了。
“好像我也是,你们同意吗?” 丽华和林媛一唱一和,在寻我开心。 海伦和晓萍又马上使劲地点头。
“噢,你们几个现在一个个都说我好,当初怎么一个都不肯嫁给我啊?” 被她们这么一说,我觉得有点怨。
小黄马上附和:“对,对。你们四个我们最终一个也没捞到。”
“啊呀,我就从来没觉得你难看啊!” 晓萍是有话直说。
林媛立刻接上口:“我也有同感,你们呢?” 海伦和丽华马上使劲地点头,表示同意。
“那是你们从小看惯了。”
“此话怎讲?”
“我总结了一下,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是没有经济实力。记得还是在‘六四’期间,一个姑娘问起我的收入,我如实作了回答。那时,我的工资不到一百块,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竟一连问了三遍。一问,我才知道,我这个在大学教书的,收入竟还不如一个和我同龄的工人,根本不能和她一个普通的干部相比。‘六四’后,国家才改变政策,大幅度提高教师的工资待遇。”
“那另外一个原因呢? ” 晓萍问。
“谁相信啊。”
“在你们面前我怎敢撒谎啊。”
“那你快交代,不然他们是不会放过你的。” 林媛对此不是很清楚。
小学毕业后,徐敏和我们不在一个中学,慢慢地和我们失去了联系。
“她运气还是不错的。 她一年级时生了一场大病,休了一年学,又留级了两年,留到了我们班。不然的话,她就挤进上山下乡“一片红” 了。
“这么说,她比我们大四岁了。怪不得她如此高大,一年级的时候,我们几个在我家客堂里练摔跤。她见了,也要来。一比,我和大铭都不是她的对手,当时我们都不敢声张,怕丢脸。现在想起来,那就很正常了。” 我自我解嘲起来。
林媛现在是大集团公司的老总,身价肯定不菲。晓萍别的不说,就是那些房产,价值上千万,姜家的巨额财产,都将由她一人继承。海伦也差不多,她在淮海西路上有一座老式洋房。就是丽华也拥有龙吴路上的一幢洋房。
大铭和小黄都是老板,虽说比不上林媛,但毕竟也算得上事业有成。德明是个小老板,除了古董生意,他还把一部份资金投进了股市。虽然股票市场瞬息万变,牛市熊市轮流转,但他跟着小弟炒股票,还是蛮稳当的。牛市的时候,他也狠狠地赚了几票。和他们几个相比,我这个书读得最多的确实是个穷光蛋。命运不济啊。用德明的话说,就是我混得没他们好。德明还说要收我做徒弟,让我学学本事,开开眼界。先赚它几万几十万,改变一下贫穷落后的面貌,再回学校去教我的英语也不迟。
“哎,林媛,这家茶室怎么早就开门了? 我看别的店还大门紧闭。”
我马上拨通了林媛的电话,她告诉我,明天一早七点在纪念馆(一大会址)我们小时候排队的地方集合,不要迟到。
第二天七点不到,我就到了集合地点。想不到林媛、晓萍和海伦三个早就到了。 林媛还是那样光彩夺目,晓萍依旧那样可爱动人,海伦和以前两个人似的,但我敢打保票,她没整过容。林媛今天专门带了一个人,要把我们的活动摄录下来。不一会儿,他们几个全到了。我算是久别重逢了,老友相见,大家相互问侯,开始交谈起来。大家问林媛,今天她怎么安排。
“今天的活动是怀旧一日游,主题是:重游童年之路,体验儿时生活,找回童年的自我,让我们的心永远年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