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和尚轻叹了口气,道:"你看不出他为什么要屈为人下?"
朱啸道:"想必是受了你的恩情,江湖人最受不得的就是别人的恩惠,欠了别人一次情,往往总是要付出更大的代价去偿还的。"
不知和尚面露微光,道:"也许只因为他们都是英雄,他们对自己做的事情也都从来没有后悔过。"
每个人的身后岂非都有一条鞭子,鞭打着每个人的躯体与灵魂,逼迫着我们艰难地生存下去。
"你还有没有事?"朱啸忽然道。
"有与无又有何区分,何必固执?"不知和尚道。
健马一脱缰,便扬蹄长嘶,嘶声响遏行云,绕着不知和尚滴答答地走了两圈,放蹄而去,疾驰如电。
"此等良驹,今日终归遇上了伯乐,若是马亦有情,怕也会感恩涕零了。"朱啸道。
"千里之马,屈作人驾,也是枉费了它一身的本领。"不知和尚道:"世间岂非也有很多人如同这匹好马,怀才不遇,空负大志。"
那段岁月是繁华的,是飘逸的,是青春的。纵使堪堪十载已去,那段回忆却像剑刃般刻在他的心上,记忆犹新。
他走的时候,道路两旁还只是新生出枝丫的树苗,而今,却好似也老了,树皮上的裂痕就像是老人脸上遍生的皴褶。
"就在这停下吧。"
朱啸道:"难道那人早就算准了这一路上楚沄沄必将遇上我们?"
不知和尚颔首道:"他早就预备了整个计划,栽赃嫁祸,纵使我们不是凌血的对手,背后还有个只要暗中出手相助,凌血必死无虞,凌血一死,他的目的就已达成。"
朱啸道:"可惜骄矜自大,偏偏做蛇足之举。"
朱啸脱口道:"十日散?"
不知和尚道:"怕是错不了。"
朱啸道:"从碎叶郊外到红叶湖,只有三日的路程,十日之后才发作,想必在遇上我们之前就已中毒。"
"楚沄沄岂非死的很蹊跷?"朱啸道。
不知和尚垂目沉声道:"楚沄沄身上并无伤痕,五官也无异常,看上去,既不是被人用兵器杀死,也绝非遭内力震亡。"
朱啸点头,道:"不错,被内功震殁之人,往往会七孔流血,就算掌力拿捏到位,死者眼球也会爆裂扭曲,除非……"
"再过一炷香的光景,就能到吴家湾了。"不知和尚道:"你应该还记得吧?"
朱啸斜依在车厢里,道:"还记得什么?"
不知和尚道:"记得这里的花,这里的草,这里的树木,这里的人,这里的房屋,这里的一切。"
这就是江湖人,江湖人纵然有正邪之分,善恶之别,但他们的行为处事却有着自己极端的原则,这种原则在常人看来有时候几乎是愚蠢与莫名其妙的。
"你以为他为什么会在楚沄沄死后消失?"朱啸道。
"也许他那时候恰好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诚如你所说,有些事情只要身在江湖,总是要去做的。"不知和尚道。
朱啸笑了笑,道:"有些事情只要身在江湖,总是要去做的,若是想的太开,那人生岂非也了无意思。"
不知和尚道:"你觉得我有事?"
朱啸没有回答他,只是道:"那个车夫并不是个平庸之辈,像他那样的人,也不会无故失踪。"
朱啸仰望天边,悠悠道:"黄钟纵然遭毁弃,也远胜那雷鸣不绝的千万瓦釜。"
天色将暮,霞霭苍茫。
朱啸跟不知和尚的身影都被夕照拉的很长,像一条鞭子一样拖在地上。
不知和尚拉马停车。
朱啸从车上下来,看了看坐在前车的不知和尚,道:"黄昏将近,我想一路走过去。"
不知和尚道:"也好。"说完,他就将车辕从马背上卸下来,一拍马股,道:"去吧,去寻得你的自由吧。"
不知和尚道:"可惜这人行踪不定,我们也很难找到他来查问出幕后的凶手。"
朱啸沉吟着道:"楚沄沄一死,红叶湖上下必定要与我们反目,难道他的目的仅此而已?"
不知和尚道:"也许我们本不该救下他。"
朱啸在听着。
不知和尚接着道:"下毒之人既然能巧妙地教楚沄沄中毒,本就可以当场致他死命,又何必投这种慢性的毒药呢?"
不知和尚接道:"除非是中毒身亡。"
"你已看出?"朱啸道。
不知和尚道:"平常的毒药教人致死,多多少少还能看出些迹象,而若是一种毒药能让中毒的人浑然不觉,死于十日之后,那便很难看出端倪来了。"
朱啸笑笑,道:"这些大概是永远也忘不掉的吧。"
他虽然在笑,却笑的很苦涩。
他看着窗外往后倒退的苍天大树,仿佛又回到了年轻的那段岁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