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翻身下马向他屈膝下跪，身后万千士兵亦同时跪拜，气势如虹动作整齐。王旗飘展连绵如云。

——从未有人对他说过一句实话，却又都决定将他推向亡国的风口浪尖。

他突然大笑，笑声中泪洒如雨，满面银白谁人知？一心愤懑谁人晓？谁叫你生而为王，终身为这可笑的名号所禁锢？就让王来认罪、王来悔过、王来承受全天下的怒火！

风里有人叹一句“国将亡，臣民何罪？”

风里战歌响起，大火冲天，将军的马蹄踏破王城，百姓们在嚎哭中化作焦黑骸骨……

这就是他的国，兴亡繁衰之间，只隔着一把大火。

时隔两年后，他再次回到了这里，像是宿命。

两年前他下到这里来是为了救自己心爱的女孩，两年后他回到这里，依然抱着相同的目的。

他抬头望着面前那巨大的青铜鼎，看着那些火焰随风摇曳，星光垂落进银色的河面，万千面镜子折射着皎洁的月光。

曾经他是他最尊敬的老师。

曾经他是他最骄傲的学生。

“我曾经欠你一条命，如今不再亏欠了。”

青铜鼎中燃烧着的不是灯油，而是用王的骨骸点燃的、天下的怒火啊！

当认识到这一点后，似乎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这偌大的咸阳王宫，也只不过是一座囚牢而已，囚牢中锁着的是被遗留在过去的罪孽，而谁又会害怕面对过去呢？

他踏步向前，将士们为他让道，将军吹动号角，壮士擂动战鼓，风拂动挂在每家每户房檐上的铃铛。万千容颜破碎成灰，剑胆随清风消散……

将军挎着他的战马行了过来，背后跟着万千铁甲的士兵。他那把巨大的青铜剑拍打着马甲，像是梆子的铛铛。这样的声音中秦子明思绪涌动，回忆中是一片繁盛的火红，那一年咸阳紫薇花开得正盛，将军翻身下马跪在他身前，报一句：“不负皇恩，尽诛逆贼！”……

好一句“不负皇恩，尽诛逆贼！”，彼时那楚霸王已破釜沉舟渡过漳河，起义之师愈发壮大，剪王之声此起彼伏，大秦天下还有几郡不是一片楚红？

他打翻面前堆积的竹简，捂着心口重重的咳嗽，长旒挥动，宫女们惊慌的逃离，刀光剑影间忠臣悲泣，逆贼窃笑……

他站在河岸，面对这座庞大的无主之城，像是蚍蜉面对巨树，显得那么孤独而无力。

——咸阳王宫。曾经有人在这里称王而统治天下，那时候万民朝拜，四海归一。诗人为这座宫殿和王写出不朽的诗篇，将士们用盾剑捍卫城墙和王座，妃嫔宫女们用胭脂将河水染成彩色……

他行在宽阔的青石街道上，风声戚戚，风里带来落在时光里的那些话语，他听见小二的吆喝、歌姬的清唱、戏团的锣鼓、马车的哒哒……

“砰”的一声，子弹出膛。

一切的因果，皆在这一声枪响中画上了句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