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寂静中塔提娜走了过来,她抱着龚衍,小小的身躯月光下近乎透明。
“你早就认出他来了是吗?”龚衍问。
塔提娜没有回答,她只是闭眼,用那个万年不变的音调说:“秦子明有危险。”
曾经他们是关系要好的一对师生,一对父子。老师对学生很满意,儿子对父亲很崇拜。
可是有一天,父亲发现自己的儿子死了。他为此咬牙切齿,不惜化身修罗也要发誓为他复仇。这种信念如此强烈,几乎成为了他所有动力的来源。
现在他发现自己的儿子没死,他化身成了恶魔,从地狱中爬了起来,伤痕累累残缺不全。
而除了这些之外,邱寒最像龚衍的一点,是都有一颗狼一般坚韧而残忍的心脏。所谓狼,就是一种必要时刻可以抛弃自我、甚至撕咬同伴的无情生物。
说起龚衍,邱感大概会将他视作“偶像”甚至是“父亲”。他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生父,也不知道父亲对于一个孩子一生所起的作用。但龚衍为他做了很好的榜样。在他那里他学会了如何说话、如何待人处事、甚至如何穿衣打扮。
坚强、隐忍、果决、重情重义、以牙还牙……这些都是龚衍教给他的品格。
龚衍终究还是抬起了头来,他是一个坚强的人。即使再怎么痛苦终究还是现实更为重要。他摇摇晃晃的站起,牵着塔提娜的手亦步亦趋的离去。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黑发的男孩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揭开衣服看了看自己被贯穿的心口,低声叹气:“吾之耻辱,又得接受母上大人的训话了。”
啊,多么可笑的命运。
紫红色的斑纹从邱寒的心口处涌出,巨大的地狱之花于月夜绽放。他的左边瞳孔流出红色的血,右边的瞳孔流出透明的泪。花瓣将他包裹,他没再说什么,卷起狂乱的风,风中飞沙走石,风中他狼狈的逃离。
龚衍只是坐在那里。他什么都没做,疲惫占据了他的内心。好比一个年迈的父亲在自己的儿子坟前忏悔,手中紧握的刀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可有时候邱寒也不懂他,没事的时候,龚衍总是喜欢独自一人坐在自己办公室里那张英国进口的老爷藤椅上,一支又一支的抽着那种廉价的万宝路香烟。他从不跟人谈自己的心事,尽管他教导了那么多的学生。邱寒其实很同情这个男人,他拥有无比霸道的灵纹,破坏力堪称极致,就算是名门望族的灵族成员也大多达不到他那样的境界。他还是大学的教授,他出入高端场所,受到那么多学生和年轻女老师的仰慕……可他总是抽着廉价的香烟,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婚也没结,连套房子都没有,孤孤单单清清静静。最柔情的表现也只是为塔提娜梳头发而已。
越是不明白,邱寒就越是崇拜龚衍。直到那个夜晚自己所有的爱和希望都丧失在骊山陵之后,他也变得喜欢一个人发呆时,他才真正明白了自己老师的感受。原来一个人独自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是害怕失去,而是担心获得。
获得是可怕的——对于他们这类人来说,本来应该成为无情无义的魔鬼,可是命运赐予了他们感情、羁绊……于是产生了痛苦和仇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