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那道星铭刻上的剑痕,至今仍在隐隐作痛……
轰隆巨响,他已立身不住。
巨柱断裂坍塌,顷刻间就夷为平地,时间已不容他再想。
在人生的赌局中,他一直是个太理智的赌徒,任周围如何喧嚣,他总能冷眼旁观,用自己通透的玲珑心计算一切成败得失,稳操胜算,从不将自己至于绝境。
然而,现在,这场生死时速的赌局,他的心也有一丝茫然。
谁去谁留?不是算不出,而是根本没有去算的勇气。
声带碎裂的嘶啸,长鸣不绝。
……
摧毁整个帝墓的机关设计原理,作为王室后裔,慕容黎非常清楚,也知其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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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离,不走……”
哭到声音沙哑,哭到筋疲力尽,哭到神髓昏厥。
……
晨风幽咽,犹如一个世纪那么长。
指尖淋淋鲜血早已将碎石染红,执明挖掘的地方,才挖了一个浅坑。
浅坑在他脚下,宛如是为埋葬逝者起的新坟。
尘土,宛如黄昏的雨落,下了千万年。
一起进入圣殿的,无一幸存。
废墟之外,只有废墟和漫无边际的浮尘。
巽泽从不吝啬所学,将世间绝学放入书阁让玉衡百姓传阅,让他们去寻找最适合自己的修炼之法,学会分享,而非独吞。
武学宝典,机关,蛊毒,医药,世间万种法门,大抵只要他能寻到的,基本都入了书阁,玉衡人人可读。
事实也证明,所学虽一样,悟出的却是千千万万的形,精髓皆不相同,黎泽阁弟子百千,便有百千种剑法,高下之分,还不是无人能超越巽泽。
玉衡的神归来,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他握着三坟五典,景仰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记起多年前,巽泽随手掷出几本武功秘籍,言道玉衡人人可练,可人多书少,不能平均分配自然就出现殴打抢夺之事。巽泽当即捡起一本,翻开几页,鄙薄道,修剑乃与天赋有关,同一套剑法,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弟子皆各有不同。秘籍也一样,修为高低全赖自身领悟,而不是在于拥有秘籍多少。即便玉衡人人修习他手中这本,也会分出胜负高低,有人能幻化剑气,有人堪只记住一招一式,这就是天赋的区别。根本无需抢夺,因为没用。
北风恭谨送别。
剑气宛如天穹垂下的银河之光,从迷雾中层层破开,撕裂出一条罅隙之道,巽泽收回景阳剑,走了进去。
凌风幽鸣,片刻之后又将彩雾吹成一团,迷蒙缭绕,搅乱了罅隙。
忽然,北风心悸了起来,看着他们玉衡奉之为神的这位不理万物的郡主,终是入了红尘,染上恩怨情仇,可这,当真是幸事吗?
他看着他,道:“阁主,要以凡躯硬闯?”
“区区迷雾。”巽泽目光移向远天,一冷,尽是杀意,“本阁主能等,阿黎不能等。”
他掷出一本古拙的泛黄书籍,道:“三坟五典精要,有祖传丸散,秘制膏丹,找出解毒雾之术。”
三坟,传说中指伏羲,神农,黄帝的书。五典,指少昊,颛顼,高辛,唐尧,虞舜的书。可谓最古老的上古神书,摘其精要糅合为一体的这册,又是何其珍贵,巽泽看也不看就扔到北风手中,就像第一次扔给他们各派武功秘籍一般,他不屑读之。
于他,不过俗物。
圣殿所有的残败荒凉就倒在他的眼中,支离破碎,变成滚滚黄尘。
只见倒塌的巨柱重重的砸在慕容黎身上,一起坠向永劫。
这一刻,是末日。
巽泽停住脚步,望向迷蒙的层层彩雾,彩雾之中,仿佛寄生无数幽魂,一旦活物落入,就群起而扑之,噬咬殆尽,他若有所思:“既是如此厉害,阿黎如何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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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道:“用天权国主引壬酉现身,跟踪而行。黎阁主为何要亲自动壬酉,属下不得而知,不过属下已命阁中高手随行相护,区区婴矦一族,想必也不是黎泽阁的对手。”
轰然声响,整个大地一阵晃动。
建筑瞬间毁灭的声音穿过了百丈的毒雾,传到巽泽耳畔。
昆仑丘。
无论是天皇贵胄,贩夫走卒,江湖豪侠,被埋入地底,都会化为永恒的记忆,不再留下只言片语。
……
红衣飘浮,游走于瑶光营寨中,从方夜眼前闪过,直接蹿到北风大帐前,凛凛威严扩散,十步之内无人敢上前。
慕容黎笑了笑,向蓝天伸出了手。
他的阿巽,来接他了。
或许,同生共死,化为尘埃,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吧。
黄尘劫灰中,天空的颜色却那么湛蓝,纯透如琉璃一般,比任何时候都美。恍惚之间,像是有个淡蓝的影子从天宇中走出,向他伸出了手。
通透的眸子带着清澈的笑容,无比欢愉。
“阿黎,别怕。”
他却看到慕容黎眼中的哀伤与永诀。
这让他的心刺痛般寒冷,除了支离破碎还是支离破碎。
轰隆巨响。
在这千钧一发中,他凝聚巽泽传给他的所有修为,用尽了毕生的力量,往执明腰上一推!
他将他向那道可渡生者的罅隙中推了出去,自己被力量反撞,虚弱无力从血鼎切口掉进深渊。
看着执明一冲九丈,飞出圣殿,他的心突然无比宁静,了无牵挂,情义,恩泽,于此,用生命还清,再无纠葛。
他与他,恩恩怨怨半世蹉跎,有岁月静好,有相杀对峙,从未想过有天要在这样的境遇中来做抉择。
绝境留谁逢生?
执明满心欢喜叫着阿离向他奔来,他的心有恐惧,有情愫,更多是无奈,曾经的曾经,执明眼中闪耀的一直是这样的神光,却不知在什么时候就那样黯淡在阴影之后。
在整个建筑坍塌的瞬间,只有一道极小的空隙稍纵即逝,最多容一人冒险通过。
大地震**,皇陵嘶吼。
就在那短短的一瞬间,他透出淡淡的倦意。
废墟中心,纯钩笔直的插在黄土中,顶天而立,仿佛在这崩坏凌乱的巨石堆上插了一块墓碑,为帝王而起之碑。
荒烟四起,映出执明孤零零的影子。
也映出一道冰冷的杀意。
最终,手捧一抷黄土,掩了,葬了,泣了……
亲自看着天崩地裂将慕容黎埋葬,已经不是痛彻神髓可以形容了。
直到这时,执明的眼泪才忍不住夺眶而出,他扑倒在坑边,恸声大哭,连心都几乎呕哭出来,十指的血,刻出道道深痕。
执明跪在废墟中,徒手不断的挖掘着石屑,抛开,再挖,再抛……
仿佛要将逝者从黄泉之国拖出。
……
执明的末日。
泪珠在空中划成凄厉的弧光。
“阿离……不……”
他今日丢出三坟五典,就如当初丢出陵墓建筑图纸一般,于他,毫不相干。
世人所求在他眼中不过过眼云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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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随即便懂了这个道理,就像同样学四书五经,孔孟之道,同一个夫子,同一所书院,有人能高中封侯拜相,光宗耀祖,有人却名落孙山,落魄漂泊。
学不是抢,关键是悟,领悟其精髓要义才算学有所成。若资质愚钝,拿到绝世天书又能如何,还不是看不懂。
方夜才走了过来,便看到彩雾融成团漩涡,依稀有个红色身影,怔怔道:“那是?”
北风看着渐渐消失在雾中的巽泽,虔诚躬身,深深一拜。
“玉衡的天。”
或许一日便可找到方法清除雾障,可他半霎都等不了。
“你若不想替本阁主收尸,就尽快找出破除之法。”
“是。”
于世人而言,无价之宝。
北风捧在手里,再次露出无比庄严的神色:“谨遵阁主之令。”
巽泽红衣轻拂,从北风身边走过,身上的衣衫曾被晨露打湿。
慕容黎为何要手刃壬酉,巽泽大概猜出个七八分。壬酉如此阴诡,布局滴水不漏,焉知测不出慕容黎之意?若这一切都是在壬酉的算计之中,引君入彀,必定布有置人于死地的陷阱。不是以武争雄,怎可用武力值论胜负?
任他修为化境,依然没逃过逆天杀局,令南风身死。百丈迷雾缭绕,看不见昆仑丘广场一草一木,巽泽目光冰冷,即便粉身碎骨,他也要闯过毒雾区,去接慕容黎。
那是他生生世世的守护。
巽泽惕然而惊,心弦猛地跳动了一下。
他转身就走。
北风上前一步阻止:“阁主不可,且不说现在分身而去远水不解近渴,单是这百丈毒雾,沾上一点就能化人肉为白骨,瑶光天权两路大军在此驻扎,停滞不前,也是下下之策,若不彻底吹散毒雾,百万大军也难撼婴矦一族分毫。”
北风走出营帐,顷刻跪了下去:“参见阁主。”
巽泽目光如炬:“阿黎何在?”
北风目光抬起,望向毒雾起始源头的昆仑丘广场,道:“黎阁主……”
石柱纷纷坍塌陨落,砸入深渊,埋葬了光明,成为永久的黑暗。
……
圣殿在轰隆隆巨响中倒塌毁灭,一切化为碎屑,永远的夷为了平地。
“有我在,就有你在。”
除非黄土白骨,他守他百岁无忧。
黄土。白骨。
圣殿在一瞬间爆裂,崩坏。
执明只感到就在触碰到慕容黎的瞬间,慕容黎突然往他腰上一推,他的身体如助生双翼,疾飞而出。
坍塌的高台一声轰鸣,坠向万丈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