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两度将慕容黎伤到心脉俱断,都是连绵悲雨,如今,还奢望他能记得他,能记住的,不过半世悲凉,可笑。
王侯将相,贩夫走卒,人死灯灭,不过一抔黄土,百年以后,何人忆故园情,何人忆功过是非?
雨滴宛如天地浩叹,叹他的执念,终究要化为血雨腥风。
浓重的剑气阴云般笼罩在半空中,化成一道深浓的剑光,裂电般击在冲到执明面前的护卫禁军身上,那禁军一声惨叫,被剑光透体斩过,体内的鲜血“啪”地洒了出来。
剑身再次化成一道赤流,朝执明卷去。
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杀人者并没有在尸体旁过多停留,剑网交织,飞跃而过,护卫执明的士兵的血飙射成一道极为诡异的红晕,映得执明心霎时沉到谷底,几乎立身不住。
第一次,他感到自己的生命,信念,正在极速流逝,于鬼魅修习者中,一无所有,他的辉煌荣耀都将于今断送。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知为何,明明近在咫尺,他的心却痛到连生还都无法触摸。
怕发簪中咬人的虫子,仅仅只是借口。直击心底的,是仙鹤白玉簪,让他的重逢有了残缺。
慕容黎静静看着执明,看着执明手里那块红娟,那是他曾为执明包扎伤口留在执明身上的,慢慢的,他也浮起一个微笑。
执明目光柔和,嘴角浮着笑意,一直凝望慕容黎,外面的杀戮于他,充耳不闻,这把油纸伞下,这个世界中,没有别人,不需要有别人,只有他和他,天长地久的凝望。
见慕容黎放下竹箫,他从怀中取出一块折成方形的红娟,欲为慕容黎擦拭额角细汗,然而就在他目光抬起,斜瞥慕容黎发冠时,一道刺目的光几乎灼瞎他的眼眸,他仅离额角咫尺的手顿住,嘴角的笑意也定格在脸上。
仙鹤发簪,玉衡郡主送慕容黎的定情发簪稳稳插在发冠中,他一直戴着。
他走到慕容黎身边,从庚辰手里接过油纸伞,为慕容黎撑住阻隔雨丝的这柄天。
慕容黎遥望战场,依旧吹曲,这箫声充满了悲怆,凄凉,在执明心灵深处响起,哀,感,顽,艳,让执明不禁想要流泪。
血战,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婴矦族一千多名族人,全部倒在暴雨泥泞的血泊中,他们妄图屠灭天权命脉,却不想遭遇高手,耗费在和黎泽阁众的厮杀上,导致一败涂地,痴迷的毒计,永远破碎。
他们攻占瑶光领土,瑶光国主不计前嫌危机关头前来搭救,怎能不令他们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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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观他们王上,有些混账。
他说出的话,似魔咒,他想要谁死,谁就必须死。
他吹出的曲,是攫音,于乱天杀伐喧嚣中,传至每个黎泽阁弟子耳畔,隐含着最透彻的观察力和最高妙的运筹帷幄,每一处攻击对战计策的改变,都从箫声中传出。
黎泽阁精锐弟子听音变位,闪电般的攻势如一只只雄鹰,撕毁了修习者最坚固的阵法核心。
无疑,婴矦族的修习者就为他们祭剑而生,他们能纵情焚烧热血,一晌畅快。
因而,北风的信鸽飞到玉衡,仅仅两日,黎泽阁五百武林高手就来到了这里,听从新任阁主命令,斩草不留根。
天宗的天下,黎泽阁说了算,他们要永远凌驾于各派之上,成为武林之主,为江湖所有人景仰,让武林无人敢犯。
剑风之声金鸣刺耳,围了十丈,围住执明。执明的玄衣染满了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方的,他尽量保持着体力,但仍然精疲力竭,星铭剑在手中如千钧之重,仿佛随时都会从虚脱的掌中脱落。
“王上,退,末将断后。”
秦戈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剑挥出,欲抵挡敌方的阵云洪涛。
修习者感到一阵迷惘,眼前一片黑暗,长剑顿了顿。
血光,瞬间在他们眼前炸开,眸子冷冽,就像寒冬腊月飘雪的风,让他们冷彻骨髓。
他们死了,甚至不知道死亡是怎么来临的。
然而他只说出了一个字。
他整个人刹那间被腰斩。
鲜血蓬散得像两瓣蝶。
同族的鲜血迸溅在修习者脸上,贸然闪现的一流高手让他们出现短暂错愕,但,惊骇并没有持续太久,见此景况,头目剑指慕容黎,厉声怒喝:“杀了他。”
数十柄长剑交织,剑网如天席卷。
“阿离,小心,他们武功很高。”执明出于本能反应,顾不得五脏剧痛,拉住慕容黎护在身后,他似乎忘了方才慕容黎显露的精妙剑意高出修习者一个境界,根本不需要他的保护。
诸天昏暗,他是唯一的黎明。
十几丈仿佛近在咫尺,执明惊喜瞬间,慕容黎已掠至他身侧,血光随着吟畔那孤傲的剑意卷起,剑刃横扫,那几名被银针定住的修习者立刻头断,身碎,肢折。
鲜血蓬散。
寒芒透过剑气屏障,刺入修习者身体,瞬间没入血脉。
他们身子霎时僵硬,剑气裂为齑粉,长剑重重跌入草地污血中。
执明错愕,猛然俯回目光,然后,他看到了他的执念。
冲向火,冲向血,冲向地狱。
……
杀戮与热血,在天地间尽情盛开。
执明昂天发出一声叹息。
突然,一声厉啸怒发,红影如电,掠过茫茫长空。
比人先至的,是从长箫吟畔中迸射出的无数道极细寒芒。
执明颓败摔倒,五脏震残,口吐鲜血纷落如雨。
“阿离,我死了,你还会记得我吗?”
执明感觉他的生命如风中之烛,黯淡至极,踉踉跄跄,疲惫得无法抬起手中的剑,他仰起头,看着漫天雨丝,悲怆延至心间,连苦笑都浮不出来。
因而他不能死,不能倒下。
他要奔到慕容黎身边,阻止慕容黎启动八剑,不让慕容黎应验那个不祥的诅咒。
只是,此刻应验给他的,只有必死的觉悟。
“你,还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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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习者霎时就冲到秦戈面前,秦戈挥出的剑招落空,听得持剑之人冷笑一声,血就飙射十步,再也不能看到天权的风花雪月,不能再唱一次胜利的凯歌,他的生命永远定格,剑杵地面,就算是死,也必须伫立不倒。
“保护……王上……”
只要不倒下,就永远是天权烈士,永远捍卫天权主权,永远守护天权国主。
执明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噙着的笑意渐渐隐去。
他的手也在一点点撤回。
“阿离,本王……怕虫。”
一盘散沙,永远达不到绝对的力量,他们不知道箫声传递出去的是精妙拆阵布阵之法,以音指挥众人每一步杀着,一人运筹帷幄,众将决胜千里。
随着箫音止,最后一滴血坠落,吟畔轻搭手肘,慕容黎收回目光。
此时的慕容黎,眉间渗出微细的汗粒,大抵是运功传音耗费了修为,使他面色苍白动人,更让人生出怜惜。
剑指瑶光之事,刀架脖颈也不会再犯。
渐渐的,有莹洁划破满面血尘,沾染了执明的眉睫。
“阿离。”
剑光随箫音在天空中拉开一道道密集的光炼,十里草原,仿佛万点流星乱落,最终被血色笼罩。
高手与高手的厮杀,不需要只会举长枪步步推进的士兵的介入,他们上前,只会被剑气所伤。
天权的残兵退至安全位置,望着光幕下的战场,他们的目光,震惊仿徨而动容,更多的,是无地自容。
血与雨从天坠落,在草地上融成一滩滩血沫。
天蓝色羽琼花的油纸伞展开,撑在庚辰手中,为慕容黎挡住所有不应玷污谪仙的乱尘红雨:“公子,小心着凉。”
慕容黎静静站在那里,眼眸微阖,似乎不忍看杀戮的残酷。他双手轻轻捻上箫孔,唇抚箫首,一曲渺渺动天地,惜天下生灵,一恒如之,吹奏杀戮之绝曲。
……
于时,一场天宗之主的对决,顶尖高手的血战迅速蔓延。
这一战,黎泽阁五百高手期盼了太长时间,他们在玉衡闲散度日,沉寂太久,早就按捺不住,想要找一方霸主活动筋骨,挑战对峙,测试数年以来,日以继日辟谷修习的绝技在江湖中,能上几个档次。
慕容黎身侧闪过几道影子,也飘过几个字:“王上,留还是杀?”
“伤了天权,全灭不留。”
慕容黎淡淡的声音宛如死神的追索,在修习者上空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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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好自己。”慕容黎踏出一步,将目光转向修习者,冷冷一笑,“婴矦厌世,本王乐意送诸位一程。”
头目身子冲天而起,剑锋霹雳,向慕容黎怒斩而下,厉声道:“狂……”
吟畔依旧雪白铮亮。
慕容黎静静将吟畔插回竹箫,俯身扶住执明,问道:“执明,可还好?”
执明的惊喜哽咽而出,几乎想要立刻抱住慕容黎:“阿离……”
慕容黎。
慕容黎一声清啸,脚踏无数人头,飞掠而来。红衣漫舞空中,宛如这片炼狱中最骄艳的彼岸鲜红。
诸天苍茫,他是唯一的艳丽。
广阔的平原,是轻骑修习者的天地,让杀戮之剑发挥得淋漓尽致,因而,再多天权士兵都遏制不住修习者前进厮杀的脚步。
层层推进,堆满了无数尸体,数个时辰后,血流飘杵,天权沦为惨败,能站立者寥寥无几。
噬血屠杀依然没有结束。

